第213章 霍显
霍光是早就收到了卫伊生病的消息的，只是他并不清楚这其中内情，只当是寻常风寒之类的小症候，但他也没有忽视。
白日里在刘彻身边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地当值，等下了差后，就派人送信到梅苑求见，还会捎带上不少的补药和解闷的小玩意儿，以及甜嘴的蜜饯糖果，可谓是想得很周到了。
可每次求见都未被准允，都让卫青给打回来了。
别看卫青嘴上没说什么，之后还让伊泠玉成全卫伊，可身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他又怎可能对诱哄了自己宝贝闺女的狼崽子有半点好脸色？心里不定怎么酸涩愤怒，憋着坏想要整治霍光呢，又哪能让霍光上门来看卫伊？
终于在这一日，霍光得到了准信，可他满含希望与忐忑地进了梅苑，接见他的却不是卫青，而是袭香，还二话不说地就被带到了卫伊闺房，他这才发觉了不对。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心上人，卫伊满含热泪，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地唤道：“小光哥哥，你终于来了！”
眼见卫伊憔悴不堪，消瘦了一大圈的模样，霍光也顾不得去想袭香让他们单独相处的用意，快步上前，拉过卫伊略带凉意的手，上下打量，心疼又气恼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说是小病吗？怎么这么严重？你是不是又淘气不听话了？”
卫伊扑入霍光怀中，不管不顾地大声哭嚎起来，似是要将连日来的后怕与委屈都发泄出来。
霍光被吓得不知所措，还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不由得连连道歉，各种承诺不要钱地就倒了出来。
好半晌后，卫伊终于发泄够了，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当然，她没有提及伊泠玉，而是把这一切的事情都推到了卫青的头上。
说完了伊泠玉的那个条件，卫伊紧张兮兮地拽住霍光的衣袖，忐忑问道：“小光哥哥，如果我不是爹爹的女儿了，你会不会嫌弃我？还愿意娶我做正妻吗？”
卫伊从不怀疑霍光对自己的心意，他既然说了要娶她，心悦于她，他就不会因为一个所谓的身份而退缩，只是霍光如今是刘彻身边的红人，简在帝心，前途远大，她不确定，他会不会还愿意娶她一个没有娘家支持的女子做正妻，并且兑现不纳妾的承诺。
霍光从怔忡中惊醒，感受到了卫伊的忐忑和不确定，好笑又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哄道：“傻伊儿，别担心，我答应你的任何事，都会做到，绝不会食言。从我对你动心的那一刻起，我霍光的正妻之位，就只会是你，无论你是谁的女儿，无论你是否会给我带来所谓的臂助，此生都绝不负你。”
卫伊这才松了口气，笑容甜美地回抱住了霍光。“小光哥哥，你真好！”
霍光一笑，随即却板起了脸，松开了卫伊。
“伊儿，这次的事，你做的实在是太糊涂了，你怎能以死相逼，还闹起了绝食？你可知，你这般做，是在伤舅舅的心？舅舅那般疼爱你，你却这般用你的生命来胁迫他，实在是太不该了。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真的出事了，舅舅他该如何自处？我又该怎么办？我又有何面目再见舅舅？”
卫伊眼神闪躲，呐呐道：“我，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嘛，谁让她态度那么坚决，无论我怎么软磨硬泡，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松口，我，我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说到这里，卫伊就觉委屈和不解，“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你明明这么好，为何不允许我嫁给你？好不容易松口了，却又不许我以自己的身份嫁给你。”
霍光以为卫伊说的是卫青，沉思良久，才若有所悟道：“舅舅他或许，是为了我好吧！”
“为你好？”卫伊满脑子问号。
刘彻是个非常敏感多疑的人，少年时或许还对身边人有几分信任与亲近，可随着大权独揽，年岁渐长，他越来越刚愎自用，独裁霸道，容不得臣下有一点错漏。往往很多时候，就是一件小事，却能要了一个臣子的命。
卫青近些年来一直蛰伏沉寂，备受打压与冷落，堂堂战功彪炳的大将军，却落得如此下场，看上去很惨，可实际上，和其他那些被贬黜，被抄斩的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得刘彻厚爱了。
刘彻对卫青有忌惮有疑心，可不管怎么冷落打压，他对卫青终是有着一份香火情的，毕竟是少年时一起走来，被他提拔的心腹，只要不犯下真正的大罪，触及了底线，他终究会对卫青手下留情。
可霍光不同，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与刘彻共患难的情分，霍去病虽是他哥哥，可终究是英年早逝，根本没来得及给他铺路，他想要站稳脚跟，成为一众侍从中最得刘彻心意和看重的存在，就必须时刻小心，不犯下一丁点的错。
霍光早就给自己规划好了仕途，将自己定位为纯臣，一个只忠于陛下，只听命于陛下的纯臣。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和所有朝臣都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这两年来，霍光甚少与卫青有私下往来，哪怕真有紧急要事，也是由玉玲珑这个不惹眼的冠军侯遗孀来转达，效果也很是明显，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把他和卫青联系到一起了。
可如果，霍光娶了卫伊，这一切都会被打破，霍光也将和卫青牢牢捆绑，彻底被贴上太子党的标签，终将被刘彻驱逐出绝对心腹的圈子。
“是这样啊！”听了霍光的解释，卫伊恍惚着应了一句。
可她心里隐约明白，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或者说，卫青的确有这个顾忌，可伊泠玉绝想不到这点。
那么母亲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卫伊想了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伊儿，委屈你了，为了我，要你舍弃所有的一切，包括你的父母兄长、名誉尊崇！”
霍光很是心疼眼前的女孩儿，心中暗自发誓，终其一生，定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让她成为大汉朝所有女子都歆羡仰视的人，才不负她为自己的这番牺牲。
“小光哥哥，我不委屈，只要你能疼我爱我一辈子，我就不委屈！”说着不委屈，可卫伊还是泪盈满眶地扑进了霍光的怀中。
“小光哥哥，爹爹说，他会对外宣称我得了重病，等过个一两年，就会安排我病逝。你说，等我不是卫伊了，我又是谁呢？”
“当然是我霍光的妻子呀，还记得我为你取字显吗？待你嫁我为妻，你就是霍显，我的显娘！”
“霍显？好，这个名字我喜欢，那以后，我就是霍显了。”
娘亲，我终有一日会证明给你看，嫁给小光哥哥，我会很幸福，会是让所有人都憧憬艳羡的幸福！
卫伊和霍光在房中山盟海誓，另一边，伊泠玉却是焦躁恼恨、坐立不安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院里的花草。
“玉儿，莫要忧心，子孟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行上佳，且爱重伊儿，与伊儿是我们的女儿并未什么干系，他定是不会毁诺的。”卫青好生劝慰道。
伊泠玉羞恼道：“谁替她担心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为了个臭男人，就这么一点犹豫都不带地抛弃我们这做父母的了。这还不算，我要还眼巴巴地上赶着给她清算家私，把这半辈子积攒的产业都拱手送给她做嫁妆，好供他们小两口日后吃喝不愁，肆意挥霍，我还不能委屈委屈？还不能生生闷气了？”
卫青听了好笑，只能顺毛哄，一个劲点头道：“好好好，那我们就一个子儿都不给这小没良心的，就让她身无余财地出门子好了。”
伊泠玉听了更气，却又不好反驳来打自己的脸，真是越想越气，越气越不甘心。
“真是够了，嫁女儿还真是件操蛋的事。泫音，这都是你的错！”伊泠玉在脑海里吼道，“当初我只想要给卫青生个儿子，都是你，非要凑个好字，还非要给我这么一个闺女，徒惹这一身事端，让我这顿窝气。”
泫音：“……”说得好像卫登这个儿子就很省心一样。
泫音装死不说话，伊泠玉辣手摧花，一把将开得最漂亮的一朵红花给蹂躏地不成样子了，这才总算是把这团火气给按捺下去，转身走到卫青身前坐下，定睛一看，却发现，卫青竟是一直在雕刻。
长案上摆满了各式雕刻工具和上好的木料玉石，最边上放着的匣子里整整齐齐地列着七八根成品簪子，有玉石的，有金银的，有镶嵌彩珠的，有流苏缂丝的，造型各异，或古朴简约，或精雕细琢，每一根都是精品，看得人眼光大亮，蠢蠢欲动，恨不能直接抱走。
伊泠玉看着倒是没有太大反应，这些年来，卫青给她亲手做的东西不知凡几，单单是雕刻类的就有发簪、玉佩、镯子等，种类繁多，花样还不重叠，她都习惯了。
“你怎么又做了这么多？”伊泠玉蹙眉，伸手摩挲了下匣子里的发簪，“你好些年前做的那些，我都还没戴完，你又做这么多，我要戴到什么时候去？”
伊泠玉虽然很喜欢漂亮的发簪饰品，可她并不喜欢戴在身上头上，觉得累赘得很，一般都是放在匣子里，闲来无事的时候把玩欣赏一番也就是了。只有原先戴着的旧了坏了，她才会更换，可卫青这些作品的用料都是上品甚至是极品，哪怕不刻意保养，也需要很久才要更换，所以她根本就用不过来。
卫青手中刻刀一顿，但又很快地在木料上划动了起来，若无其事道：“慢慢戴，这又不急，我还怕，这些东西留不久，都不够你戴的呢。”
伊泠玉眉头皱得更紧了，总觉得卫青这话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泫音这时忽然提醒道：“他的意思是，你寿命悠长，有的是时间，他能陪伴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用这仅剩的时间，为你多多留下一些东西，好让你以后不仅有首饰戴，还能一直记得他，让这些东西代替他陪伴你。”
伊泠玉愕然，万万没想到，卫青竟是这般想的，同时，她也忽然惊醒了过来，急忙问道：“泫音，卫青还能活多久？可不可以让他一直陪着我，哪怕以别的身份？”
泫音久久没有回答，又开始装死了。
而它这个反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绝望之下，伊泠玉竟也不觉得如何悲伤，只是心空空的，麻木又茫然，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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