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帝临长门
猗兰殿
耳边琴弦一震，琴声扬起，低沉的调子似花还似飞花，萦损柔肠三分，二分思量，一分遗恨，更有一池萍碎，桂殿长愁，满室秋尘，凄凄切切，声声皆是离人泪。
闭目假寐的刘彻只觉脑阔越发疼了，揉着太阳穴缓缓睁开眼，无可奈何地看着对面弹琴的卫子夫，有气无力道：“子夫，我是来你这躲清静的，你倒好，居然也学着那些伶人宫娥，这《长门怨》都快把我吵得头痛欲裂了，你还来添乱。”
卫子夫今日着一系宽松舒适的素淡天蓝色绸衣，满头乌黑柔顺的青丝轻巧地绾成云鬓，并无繁复沉重的珠玉发饰，只斜斜地簪着朵金丝掐蕊的缀珠菊华钗，腰系墨翠珏，腕摇脂玉镯。
听到刘彻的话，卫子夫停下了抚琴的手，起身走到刘彻身后，轻重有力地给他按压起了脑袋，温柔笑道：“陛下，我也很无奈，如今满宫都传唱《长门怨》，我若置身事外，岂不是惹来非议？”
说起这个刘彻就来气，一把拉过卫子夫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一把抱住，气闷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姑母一腔慈母之心，我虽无奈可也能理解，但这后宫众妃嫔是什么意思？她们难道不知，这是姑母的谋划吗？不说阻挠一二，竟还跟着胡闹，把这曲子传的整个长安都是。我走到哪儿，都有人唱，去临幸妃嫔，呵，她们说是要给我唱歌听，可都一齐地唱这曲子，她们到底是在邀宠，还是在赶我走？姑母到底给了她们多大的好处，让她们拼着惹来我的厌恶，也要相帮？”
卫子夫静静听着刘彻的抱怨，手掌轻轻拍抚刘彻的胸口，给他顺气，等刘彻说完了，她才不疾不徐道：“陛下，你误会了，她们不是要帮大长公主，而是为了她们自己。”
馆陶公主为了能让刘彻听到《长门怨》，的确是重金收买了几个正当宠的妃嫔，但这几个妃嫔也并非都是见钱眼开，目光短浅之辈，她们很清楚，馆陶公主这么做是为了能让废后复宠。
按理来说，她们该拒绝才是，毕竟废后可谓是后宫众人耗费多年，才终于成功的壮举，她们岂会自毁长城，再把废后迎回未央宫？
但司马相如的赋写的实在是太好了，卓文君的曲又编的太妙了，实在是让她们难以抵挡《长门怨》的诱惑，而且谁说这曲子就不能是为她们所做，为她们赢来更多的帝宠呢？
《长门赋》虽是为了陈阿娇而写，但司马相如写出了天下所有失宠怨妇的心声，再加上才华更甚，又同为女子的卓文君润笔编曲，《长门怨》更胜一筹，足以让任何看过听过的妇人为之落泪自怜。
宫中怨妇多如繁星，《长门怨》一经传唱，就风靡了起来，引来了所有女人的共鸣，渐渐的，就演变成了不唱《长门怨》就是女子中异类的现状。
哪怕是卫子夫也不例外，她弹奏《长门怨》虽有随大流，以免引来排挤的顾虑，但又有谁能笃定，其中没有共情的因素？
入宫十年，刘彻恩宠依旧，但原本那份隐隐的独宠，却已渐变成百花争鸣，锐减了不少，纵然刘彻是爱重她的，在其心里，她依然是特别的，可又岂能不哀怨？岂能不彷徨？
刘彻何等聪慧？卫子夫一说，他也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苦笑，“没想到我这姑母，倒是学得聪明了，竟还会用阳谋了。”
卫子夫却并不苟同，直言不讳道：“大长公主当真聪明，就不会动了巫蛊的念头，这回求上司马相如，并说动卓文君相助，可不是大长公主能想到的。”
“那是谁？”刘彻好奇问道。
卫子夫也不遮掩，直接吐露了两个字：“董偃！”
刘彻眉梢挑起，很是意外，“那个男宠？”
卫子夫捂嘴轻笑，“陛下慎言，那可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可听不到你这般贬低。”
刘彻不置可否，心下是很看不起董偃的，对他那位姑母也是不喜，要知道馆陶公主的正牌老公可还没死呢，馆陶公主就找了个小情人，如今趁着陈午缠绵病榻，董偃还一副抖起来，当家做主的姿态，是个男人都觉得膈应。
尤其这回，董偃出的馊主意把他祸害的不轻，他没处置了董偃，就是顾念馆陶公主的面子了。
“陛下，事情闹得这样大，你打算如何收场？”卫子夫好奇问道。
刘彻眸色沉了沉，“姑母这般费心，看来我不去长门宫走一趟，她是不会罢休了，既如此，那就成全她吧。”
馆陶公主这番骚操作，无疑让刘彻很是恼火，这倒不只是被歌谣曲子魔音灌耳这么简单，而是本来都沉静了几分的废后之事又被翻了出来，让伊泠玉这个废后再度被所有人想起，完全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所以，你就来了？”
面对刘彻突然的到访，伊泠玉也不觉得意外，很是淡然地挥退袭香暗香等人，并给刘彻倒了杯水。
早在看到《长门赋》的时候，伊泠玉就知道，刘彻会被馆陶公主给烦得不得不踏足长门宫，可真看到刘彻来了，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你这一来，不是更糟糕吗？”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废后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甚至是遗忘，这样几年后再宣布废后的死讯，也没有人会去深究，哪怕是馆陶公主再悲痛，几年不能面见女儿，再加上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也会很容易接受，不会引来怀疑。
可现下，先是《长门怨》风靡长安，又是刘彻亲自驾临长门宫，这无疑是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长门宫，甚至很多人都可能在怀疑，刘彻会给伊泠玉复位，这岂不引得他们再容不下伊泠玉？伊泠玉都在想，接下来的日子，自己是不是要在暗杀投毒中度过了。
刘彻可不会觉得歉疚心虚，他理直气壮道：“这都是姑母惹来的，你要怪，就去怪她吧。”
伊泠玉无语了，这甩锅技能，也是点得满满的。
“姑母这般做，虽然让我有些意外，可也在情理之中。”刘彻正色道，“以她的心性，是绝不会坐视你被废而不理的，铁定是要闹出乱子。她这般早得跳出来，也好，我也能趁乱再清理一批怀有异心之辈。而你这里，也能尽早脱身。”
伊泠玉疑惑不解，刘彻便解释道：“如今已是年底，不过十来日就过年了，你只剩下一年时间，若是真有人来暗杀你，到时候，你就能以此为契机，脱身而去。我也不用捂着你的死讯数年，惹来不知名的意外。”
伊泠玉这才明白了刘彻的打算，的确，夜长梦多，谁也不能保证，在密不报丧的几年里，不会提前泄露消息，到时候让人误会废后的死因，甚至怀疑到刘彻身上，可就惹来一身骚了。还不如引起那些人对伊泠玉生出杀心，到时候也算是名正言顺地身死，死讯也无需瞒着。
伊泠玉迟疑了下，问道：“若要这样，可不是你来一次长门宫可以做到的。”
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可不会为了刘彻只来一次长门宫，而生出杀心。
“所以我打算多来你这几趟，甚至是留宿。”刘彻理所当然道，“给外人营造一种我们合好的假象。”
伊泠玉却是断然拒绝：“不行！”
刘彻愕然，他这个想法对伊泠玉来说，可谓是大有好处的，毕竟他留宿就意味着，伊泠玉又可以吸取他的龙气了，在脱身离去之际，伊泠玉最需要的不就是增长灵力吗？还有比龙气更好的？
伊泠玉抿着唇，她总不好说，她是怕刘彻来多了，会让卫青误会伤心吧。
可她不说，刘彻也能想到，卫子夫是知道伊泠玉与卫青两情相悦的，她以为伊泠玉是树灵，很担忧二人能否结缘，故而和刘彻讨论此事，从而使得刘彻也得知了这件事。
刘彻自是老怀大慰的，暗自为自己成功撮合了他们而自得，见伊泠玉这般在意卫青的感受，忍不住笑了。
“其实你无需为此忧心，卫青就在长门宫外看守，你可以和他直言此中因由。再说了，这一年里，我也不会来太多次，只零零散散地偶尔来上一回，刺激刺激那些人就够了。你可想好了，若是拒绝，十二年之期一到，你我再难相见，纵然见了，也是不能再吸收龙气了，你可舍得？”
伊泠玉一呆，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这些年来，她虽没有停止为他人完成心愿，可到底只是普通人，得到的愿力大多在五十左右徘徊，少的只有十来点，甚至是个位数，这点愿力，只勉强够她日常续命和交年费，积攒的愿力，已经很久没有大幅度增长了。
脱离陈阿娇身份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她还是要尽可能地多多积攒愿力才是。龙气这种好东西，她还是要把握住这最后为数不多的机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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