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身上的痛，不及心痛

长乐宫，某处暴室

仅有一个狭小天窗，且紧锁房门的暴室里光线昏暗，气味浑浊难闻。四周陈列着各类狰狞可怕、锈迹斑斑且还带着血迹的刑具，正中放着个大火盆，火焰灼灼，还摇曳着蓝光，投掷其中的几把铁制刑具被烧得通红通红，四条粗如成人手臂的锁链呈大字状，悬空三寸绑着一个人的四肢。

被绑之人身形并不健壮，两鬓碎发散乱，被汗水血迹沾湿，显得污浊，赤着的上半身伤痕累累，有鞭打的，有火烫的，有扎刺的，有乱砍的……形状各异，纵横交错，一道叠着一道，血污凝结成厚厚的一层，都快看不见本来的肤色了。

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且略微感染腐烂，附着一层或黄或黑的浓液，瞧着着实恶心。下身穿着的裤子被鞭打得破烂不堪，鲜红的血迹团团浸染，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地方。

被虐打成这般模样，若是旁人，早就昏迷过去，可卫青却固执地瞪着双眼，怎么都不肯闭上，哪怕，锋锐的匕首已经顺着他的额头缓缓地划落在他的眼角。

黑沉沉的眼眸里发出的光芒璀璨耀眼，仿若天上星辰，看得馆陶公主又是惊艳，又是厌恶，本来因他这张难得的俊脸而略微心软，减缓的匕首再次不留情地往下划落，只是有意无意的绕过了他这双眼睛。

刹那间，血污都掩盖不了的俊俏面容上，从左额角到眼角，再蜿蜒直下至嘴角，横跨了半张脸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便诞生了，硬生生毁了这张脸，宛若修罗。

馆陶公主看着自己的杰作，略微惋惜了一下，随即便是自得与愉悦，挑眉看着卫青，冷哼道：“如今我毁了这张脸，看你还能拿什么勾引人！”

之前遭受怎样折磨都没有皱一下眉，吭一下声的卫青闻言，却是微蹙眉头，略带不解地一字一顿问：“勾—引—人？”

什么意思？难道馆陶大长公主把他捉来折磨，不是因为三姐有孕吗？莫非，她这是把我当做了三姐，以供发泄？

卫青一直老老实实不反抗，除了因为馆陶公主身份尊贵不敢冒犯，也因为他以为她这是爱女心切，为女出头，才因卫子夫迁怒到他头上，生怕之后，馆陶公主又去找卫子夫的麻烦，这才乖乖给自家姐姐挡灾，可没想到，这事似乎并非如他所想那般。

馆陶公主不屑嗤笑，“怎么？你要否认吗？你不是跟着韩嫣那贱人学过什么兵法吗？他还多次和人夸耀你，说你青出于蓝，日后成就会远胜与他。哼，韩嫣那个不省心的祸害，自己下贱也就算了，居然还堂而皇之给自己找了个徒弟，怎么？你们要合起伙来媚上？”

卫青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媚上？

原来馆陶大长公主是听信了那些无稽之谈，以为我和韩嫣都是陛下的男宠吗？

卫青初初入宫时还年岁小，又有卫子夫在前面挡着，他在椒房殿做侍卫并无人关注，可当他显露出几分风华后，又立即被刘彻看中封为侍从，随侍左右，一时间宫中便流言四起。

都说韩嫣久不在长安，刘彻不甘寂寞，于是又找了个新男宠，而且还是卫八子的亲弟，自古姐弟共侍一夫也并非特例，皇宫多龌龊，这也不算什么了。

而韩嫣回来后，不仅未与他起冲突，反而和睦相亲，于是这流言就更加不堪。

卫青从来都把这些流言当做笑话，哪怕公孙敖拉他面前借机调笑，他也无动于衷，只觉得好笑，可他万万没想到，馆陶大长公主居然也听闻了，还信以为真。

“都说你和韩嫣是好师徒，韩嫣已经下了黄泉，想来，这些时日，你也是想念他得紧吧。”馆陶公主神色暧昧，眼中越发鄙薄厌恶，“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至少今日不会，只要，你离娇娇远点，莫要再有交集，我不但放过你，还会保你一世富贵。”

等等，娇娇？

卫青以为自己这次是真的明白，再无误会了，可没料到，馆陶公主又砸下了一个雷，把他震得目瞪口呆，再难维持脸部表情。

她，她是说皇后娘娘？这，这与皇后娘娘有何干系？

媚上？原来这个上，指的并非陛下，而是娘娘吗？

那她刚才那话的意思是，他和韩嫣，与娘娘关系暧昧，私下有染？

卫青很清楚自己与伊泠玉并未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单相思罢了，而且他素来将这份心思藏得严实，就算馆陶公主真不经意间发觉了，也绝不至于生出这样的误会，而且听馆陶公主之前的话锋，疑心他，不过是因着韩嫣与他关系亲厚。

也就是说，馆陶公主认为，韩嫣与皇后有私情，而且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这才让她那么积极地毒死韩嫣，现下又因为一点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能立即动手抓他。

“卫青，我们太像了，出色的容貌，相同的志向，伯仲间的武艺，就连喜欢的人，都那么相似。”

脑中忽的响起了韩嫣临走时对他说的这句话，卫青这才明白，原来韩嫣，喜欢的竟也是皇后娘娘吗？再思及伊泠玉为了搭救韩嫣那般煞费苦心，还亲自出宫为他唱歌送别，这般特殊的待遇，又怎可能是寻常交情？

身上遍布纵横的伤口虽痛，可绝没有这一猜测让卫青更痛，他感觉，自己坚不可摧的心，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捶打，就要爆裂得四分五裂了。

韩嫣从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所以，什么要为她守身，都只是为了拒绝他，让他死心的托词？其实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吗？

这一刻，卫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愚弄的傻子，只是哪怕有了这个认知，他竟也不觉得后悔，只是恨苍天，为何要让他们相识这么晚，让他生生错过了她两次。

馆陶公主见卫青迟迟不应答，而且神色古怪莫名，还以为他这是色胆包天，为了攀扯伊泠玉，连小命都不顾了，顿时气急，拿着匕首就要连卫青完好的右脸也要毁去。

而就在匕首抵在卫青额头肌肤，就要被刺破时，大门轰然倒塌，阳光射入，纤尘飞扬，定睛看去，竟是侍卫挥刀砍破大门闯入，紧跟而来的，分明是焦急而又惊喜的伊泠玉与公孙敖等人。

然而，当一群人看清房间里的情形，都是一阵后脊发寒，倒吸了口冷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惨烈。

伊泠玉呆呆地看着被铁链吊着的人，久久不能相信，这个满身是血，脸上纵横血痕的家伙，就是她印象中的卫青，心脏一阵收缩，钝痛得厉害，气都有点喘不上来了。

原来，他竟是遭受了这么重的折磨吗？

她还以为，不过是关个小黑屋，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听几句难听话的程度，以为自己来得及时，该是还没怎么受苦。可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人这么歹毒，对着他能忍心下这样的狠手？

伊泠玉牙关紧咬，双拳握得死紧，若非有理智在，她真想现在就冲上去也给馆陶公主来上几刀，看会不会疼！

“卫青！”公孙敖也被吓得不轻，连忙上前给卫青解开铁链，小心翼翼地扶着卫青。

伊泠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卫青，而是把目光全部投在自他们来后，就一脸心虚的馆陶公主身上。

“母亲，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对上伊泠玉冰冷的视线，馆陶公主急了，连忙抓住伊泠玉的衣袖，急忙解释道：“娇娇，你听我说，我这都是为了你，我……”

伊泠玉挥手制止了馆陶公主，不想听她说什么为了她好，要给卫子夫一个颜色看，免得日后爬到她头上来这些话，她都和馆陶公主说过多少次了，她无心宫斗，去抢刘彻的什么宠爱，怎么馆陶公主就是说不听，非要和卫青过不去呢？

这害了卫青，她又能得什么好？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霉的都是她！

“公孙敖，就近把卫青带到昭阳殿侧殿去，我已经通知了王夫人，她医术高超，远胜太医，且此事暂时不宜声张，在卫青伤好前，就留在昭阳殿养伤吧。”伊泠玉撇下馆陶公主，直接和公孙敖说道。

公孙敖虽然很想为卫青报仇，可也知道，这不是他能插手的，而且卫青伤重，一放下来，就瘫软在了他怀中，一副只剩下半口气的样子，着实是很让人担心，也就顾不得其他了，一把将卫青横抱起来，便带着人往外而去。

不一会儿，暴室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伊泠玉看着眼前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馆陶公主，只觉心累，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不然她真的怕就算这次救下了卫青，过两天这人又会发疯地去找卫青麻烦，现在卫青只剩下半条命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母亲，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无意争宠，而且也没必要争宠，卫子夫是我的人，她怀孕于我们而言，是利大于弊的，只要你管制住哥哥们不闹事，堂邑侯府永盛不衰，我们就能一直超然尊荣下去，甚至等立了太子，太子妃的位置也是能筹谋的。你也是赞同了的，怎么又出尔反尔，把卫青绑了来，还，还动用了这样的私刑？你，你这到底是要害死卫青，来报复卫子夫，还是来报复我？你是不是觉着，我在刘彻心里特别重要，重要到，这事被他知道了，我也能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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