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认亲

大汉皇宫由东未央、西长乐两大宫群构成，其中以未央宫为尊，是皇帝理政起居与后妃寝殿之地，而与之比邻，用巷道廊桥连通的长乐宫，却是太后和太皇太后带领一众先帝妃嫔居住之地。

未央长乐两宫构造别无二致，大到宫殿地形构造，小到一花一石，仿如孪生，若非久居宫中之人，实在是很难分辨二者。

伊泠玉领着一众宫人，盛装来到太后寝宫，却发现大殿内已经坐满了人，太后与刘彻高坐上首，右边是丞相许昌与三位国舅，左侧最上首空着，应该是给自己留的，下首是栀桦与平阳公主，而刘彻的身旁，还站着许久不见，正低眉垂首的卫青，与见她来了便挤眉弄眼，有点猥琐的东方朔。

伊泠玉顿时有点尴尬，这是都在等自己了。

刘彻一眼便看到了伊泠玉，发现楚服正随侍左右，顿时明白这是伊泠玉本尊，也就明了她来得这么晚的原因，原先那点不耐顿时消散，笑着道：“阿娇姐今日可真是光彩照人，越发娇艳了。”

伊泠玉对上刘彻的眼睛，瞬间明悟，接话道：“听闻陛下召见了重臣，我自是要装扮得郑重些，花费了些时间，劳各位久等了。”

也不在这里拖时间了，伊泠玉给太后行礼，便乖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与栀桦眨了眨眼，心领神会地默默看起了戏。

卫青自伊泠玉进殿起，就在关注她，发现竟是她真的来了，顿时大喜，为她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放下，过后也不敢再多看，老老实实地做起了他的壁花，不敢多言。

“彻儿，人都到齐了，有何事，你也该说说了吧。”太后很不耐地道。

一大早的，刘彻就跑到她这来，还把这么多人找来，等了大半个上午，却迟迟不说什么事，太后早就不耐烦了。

刘彻倒是好整以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道：“也无甚大事，就是给母后带来了几个人，想要给大家见见。”

东方朔接到了刘彻的示意，连忙出殿，将早已等候多时的人带了来。

金俗母子三人被带入长安城，进了长乐宫，在数十位漂亮宫娥的精心服侍下，换上了华服玉饰，拾掇地精神贵气，除了皮肤粗糙，神情畏缩，与别家贵妇也不差什么，儿子和襁褓中的小女儿，也都像是换了个人般，像极了金童玉女。

“母后，这位就是您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金氏阿俗，儿臣与三位皇姐之嫡亲长姐，而她身边的，则是她的一双儿女。”

刘彻的这句介绍，简直如同石破天惊般，将殿内那些事先不知情的人，惊得大脑空白，目瞪口呆，久久难以回神。

“这，”平阳公主最先出声，她指着和太后肖似非常的金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她虽长得与母后很相似，可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有一个姐姐？陛下，陛下莫不是让人给骗了吧？”

这话可谓是大不敬，可此时刘彻并未怪罪平阳公主，他很理解自家姐姐，难得体贴地给她解释，也是给殿内所有人解释了起来。“阿姐莫要惊慌，她的确是我们的姐姐，只不过是同母异父罢了。”说着还看向了三位国舅，“就像是大舅舅和田家两位舅舅的关系一般。”

这话让本来脸色就不好的太后和三位国舅的脸，顿时又青又白，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家的女人都不是从一而终的，家教如此吗？

刘彻解释了一句，剩下的话，他作为人子，实在是不合适说出口，于是给了东方朔一个眼色，让他来。

这让东方朔顿时苦了脸，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呀，他今日若是按陛下的吩咐说了那番话，岂非彻底得罪了太后与王家？那他还有好果子吃吗？

“陛下莫要为难东方朔了，”门口突然传来了韩嫣的声音，“金俗母子是臣找来的，还是让臣来解释其中始末吧。”

韩嫣红衣飘飘，容颜妖娆，眉梢一抹得意，衬得他越发神采飞扬。

刘彻的脸色却变得不好了，他为了韩嫣着想，特意不让韩嫣来，而是把得罪人的差事交给了东方朔，可没想到，韩嫣却执意来了。这是要干什么？真不怕死吗？

太后看着韩嫣，再听他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隐瞒多年的丑事，今日终是要被揭开了，始作俑者便是眼前的韩嫣。

此子，当真胆大妄为，看来，着实是不能再留了！太后眼底的杀机毕露，看得人胆寒。

韩嫣却视若无睹，或者说，他在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太后不会放过他，可他亦然如故。

不是他真的不怕死，而是他明白，太后从来就不喜欢他，时至今日，哪怕没有金俗一事，太后早晚也不会饶了他，那他又有何惧？为了给陈阿娇报仇，也为自己拉个垫背的，他完全不介意拉太后下水。

纵然不能真的同归于尽，那他也要让太后再难登上朝堂，往后余生都活在旁人的流言蜚语里，就是史书，也将记载她这浓墨重彩的一笔，供千千万万年后的人肆意鄙薄。

为此，就算真的赔上他韩嫣的一条命，也不足惜。

金俗长得实在是太像太后了，又有韩嫣为其背书，由不得旁人质疑她与太后的关系。尤其是在韩嫣详细解说下，众人看着太后的眼神便古怪了起来，其中以丞相许昌为最。

许昌是太皇太后的人，在刘彻新政失败后，接替了赵绾为相，一直以太皇太后马首是瞻，是黄老学说的忠实拥趸。这两年里，太后指使三位国舅，大力发展势力，已然成为了另一股外戚党派。许昌与之素来不睦，暗地里从未停止对太后一党的打压与排挤，没想到，今日居然由此等丑闻曝出。

这等品行不端，不守妇道的女子，着实是令皇室蒙羞，为先帝抹黑，若非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就这样的女人，早就该一杯毒酒赐死了。

许昌正想着，要不要禀告太皇太后，将太后幽禁，彻底打落王家一脉。

然而，太后王娡到底是浸淫后宫争斗几十年的女人，眼前这点风波，还不能立马把她打倒，她也不否认金俗的存在，更无视韩嫣话里话外对他杀夫杀女的指控，上前细细查看金俗，撩起她的左袖，果然在她手肘内侧看到了一颗红豆大小的朱砂痣，确认这的确就是她午夜梦回，前来找她索命，她为之愧疚挂念了二十余载的大女儿，顿时泪如雨下。

“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母亲对不起你。”太后搂着金俗，用帕子温柔地给同样哭泣的她拭泪，温言细语地询问着金俗这些年来的经历。

当初年轻，受不了贫苦，在母亲的撺掇下，又有相师的卦象作保，王娡决然抛夫弃女，奔向了太子宫，追求那无上的荣耀与富贵。近三十年来，风霜雨雪，勾心斗角，母亲病逝，她曾最爱的妹妹与之反目，最后也成了她的刀下鬼，虽然坐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太后宝座，可除了冷冰冰的宫殿与所谓的权势，夜深人静，她也是会孤寂难眠的。

一生有四女一子，可两个小女儿早早远嫁，几年难得见上一面；留在身边的一双儿女，却因为权势地位，与她日渐疏远，这让她越发怀念起了那个不知所踪，注定只能是一个秘密的大女儿。

如今，终于见着了，还出落得与她这般肖似，恍若就是当年那个被贫苦磋磨的自己，太后王娡一腔母爱顿时泛滥，连这件丑闻带来的不利影响都暂时不去想了，只想着好好补偿这个可怜的女儿。

得知了金俗这些年来的经历，太后很是心疼与愤怒，“这个赵大，竟敢这样对你，实在是胆大包天，哀家必定饶不了他。”

“娘！”一听这话，金俗便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可对上太后那双虽带着慈爱，却依旧锋芒锐利的眸子，便是心头一寒，原本因认了娘而喜得发昏的头脑，也瞬时清醒了过来。

这位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更是大汉太后，心肠硬着呢，当年都能狠下心抛下她和爹爹，如今又怎会对这个忤逆的女婿留情？再想想赵大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金俗擦了擦眼泪，低下头，再不多言，显然是默认，一切都由太后做主。

伊泠玉见此，心头暗道，果然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虽还没有滋生野心与虚荣，可也不是什么打不还手的包子圣母心。

太后立时下旨，让赵大与金俗和离，两个孩子都归金俗抚养，自此金俗三人都与赵大再无干系，并杖责赵大五十大板，将之关入廷狱，以惩戒其，这些年来对金俗的苛待。

眼见太后处理了赵大，又把两个外孙抱在怀里亲近，并给金俗介绍在座的诸位亲戚，认亲之事顺利完成，刘彻适时地提出：“母后，大姐苦了半辈子，如今既然认了回来，着实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不若这样，儿臣赏赐姐姐一处豪宅，百顷良田，三百奴婢，钱千万贯，让姐姐过上富足的日子，并让姐姐自由出入长乐宫，陪伴您左右，也代儿臣尽尽孝道。

“只一点，姐姐的身份毕竟尴尬，若是封为公主，恐怕宗室不能答应，毕竟姐姐并非皇室血脉；翁主似乎也不妥当，那些诸侯许会不依不饶，可若是封为县主，又恐委屈了姐姐，儿臣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母后示下。”

这话一出，太后便愣住了，她虽喜爱温柔乖巧的金俗，也想好好补偿她，可封号什么的，她还没想过，可随即她瞥见了韩嫣，顿时暗自冷哼。此番她损失太大，能趁机帮金俗多得些东西，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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