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老夫要抗争到底!
简直荒谬!
朱熹下意识地想要驳斥,可良好的素养还是让他很快冷静下来。
他继续看向天幕。
他倒要看看,后世之人,究竟凭什么给他扣上如此大的罪名!
天幕上,苏铭前半部分的言论,将南宋的情况和自己宣扬理学的原因,说的很清晰,没什么毛病。
看到有弹幕说自己矫枉过正,朱熹叹了口气。
他也关注过天幕,从百姓的面孔和精气神,就能看出来后世的日子过的,国富民强,人民自信,比大宋好太多。
因此后世人说自己矫枉过正,他很理解。
但这种矫枉过正是有必要的,因为你永远喊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朱熹收回思绪,继续静听。
然而看到后半部分时,他突然身体微微一颤。
什么?!
自己日后受到主和派污蔑的时候,新帝竟然是站在主和派那一边的?!
看着那句“谅皆考覆以非诬”,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新帝之前明明表示愿意学习圣人之道,以正己身,以安天下。
他还握着老夫的手,说信我……
结果现在你告诉老夫,这些情真意切都是假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又看到弹幕说自己认罪的言论。
朱熹只觉一阵痛心。
他为何要“认”?
因为他不认,死的就不是他一个!
与他相关的门生故旧,主战一派的同僚,都将受到牵连!
他一人荣辱事小,朝堂主战之声若绝,大宋危矣!
这其中的苦心与无奈,后世之人,又有几人能懂?
他强压下心头的悲愤,继续往下看。
看到苏铭说自己的学说,竟然自己死后,被掌权者重用时,朱熹涌动出一股酸楚。
原来大宋还是有明君的……
天不亡我大宋啊!!!
可这股酸楚,转瞬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等等,为什么是蒙古人?
轰!
朱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学说,竟然被灭亡大宋的异族,奉为至宝?!
这怎么可能!
他毕生所学,所倡导的“舍生取义”,所强调的“华夷之辨”,不就是为了抵抗这些异族的入侵吗!
他们为何要用自己的学说?!
朱熹脸上的懵逼还没消退,又被更惊悚的消息砸晕。
等等!
什么叫理学被定为科举唯一标准???
什么叫催生了学阀的诞生??????
为什么天幕说的每个字,他都看得懂,可连在一起,就突然看不懂了呢?
他编撰《四书章句集注》,是为了理清义理,为后世学子扫清理解圣人思想的障碍,是为了学术薪火相传!
何曾想过,竟会变成禁锢思想的枷锁?!
何曾想过,会成为科举唯一的标准?!
这……这压根不是他朱熹想要的啊!!!
朱熹全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千古罪人”的骂名从何而来。
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死后,他的学说被篡改,被利用,被变成了异族朝廷奴役百姓、禁锢思想的工具!
那些异族将“存天理,灭人欲”的刀锋对准了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们将“理”,变成了“君之私理”!
他们将“教化”,变成了“禁锢”!
而那些本该继承圣人遗志的读书人,竟以此为阶梯,结党营私,垄断仕途,将天下公器化为一己之私利!
这哪里是将理学发扬光大?
这分明是在污他的学!灭他的道!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朱熹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衣衫。
他身体晃了晃,颓然瘫坐。
完了……
全完了……
恍然间,朱熹想起了董仲舒。
他也曾私下里指责过董仲舒,认为其天人感应之说,给了后世君王太多操弄空间,设计有疏漏。
他以为,只要自己将理学的条条框框设定得足够详细,足够清晰,便能避免重蹈覆辙。
可天幕的出现,证明这一切都是徒劳。
人性之贪婪,权力之腐蚀,远超他的想象。
一个学说,无论再怎么完善,只要落入追逐私利的人手中,终究会被扭曲成最丑恶的模样。
那怎么办?
难道自己这一生的坚持,都错了吗?
他为官这么多年,在任职地方兴修水利,抗灾救荒,正经界、免横赋、劾奸吏……
不仅如此,还兴办学校,广施教化,敦厚民风……
他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让大宋能更好的延续下去吗?
可若是他的学说,最终带给后世百姓的,是更沉重的枷锁和苦难……
那他著书研学半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太在乎,自己的清誉被毁,以及背负的千古骂名了。
因为他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
若因他之故,让天下苍生受苦,让无数无辜学子,一生皓首穷经,却只学了被阉割的“伪理”。
那才真是,百死莫赎啊!
朱熹瘫坐回椅子上,眼中光芒尽失,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想起了过去天幕中,提到的崖山之战。
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大宋最终还是会亡的。
不仅亡了,还是亡于异族之手。
异族不止篡取天下一次,而是两次!!!
他一直在尝试避免这个时间点的到来。
起码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唤醒朝堂上的一部分人,能唤醒天下的一部分读书人。
甚至希冀于,将来能出现一位像汉光武皇帝那样的中兴之主,拯救大宋于危难之中。
这不仅是他朱熹的美梦,也是当下所有爱国志士的美梦。
如今,这个梦要醒了。
朱熹抿了抿嘴,攥紧了拳头。
无耻贼子!
老夫的学说,本意不是这样的!
是他们用错了!是他们曲解了!
老夫没错!
老夫不能就这么放弃!
朱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星火,而后越烧越旺,化作熊熊烈焰。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冲到书桌前,抓起毛笔。
一边手抖,一边研磨。
墨汁飞溅到桌面上,也不曾在意。
他摊开那本凝聚了他半生心血的《四书章句集注》手稿,笔走龙蛇,在其中做补充修改。
“人欲者,私欲也;天理者,民利也。”
“君主灭私欲,当以民利为先;士人灭私欲,当以济世为要……”
他疯狂地写着,删改着,将自己思想中可能被曲解、被利用的地方,一一加以注释、辨明。
窗外的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
油灯燃尽了一盏又一盏。
终于,在天光再次破晓之时,朱熹停下了笔。
他看着眼前厚厚一叠,布满修改痕迹的手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个晚上的时间,是没有办法将手稿改善清楚的。
现在天将亮,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朱熹将手稿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又拿出一张表状纸。
看着空白的表状纸,朱熹思索良久,最终将笔尖蘸满墨水,面带决绝地落笔。
“臣朱熹顿首再拜,谨奉表上闻于皇帝陛下。”
“伏蒙圣恩,特授臣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之职,命臣入侍经筵,启沃圣心。自受命以来,臣夙兴夜寐,深惧才薄学浅,有负陛下知遇之隆、苍生望治之切。此恩此责,臣铭之肺腑,不敢有丝毫懈怠。然臣年近六旬,气血渐衰,旧疾时作,已非壮年可比……臣非敢忘陛下厚恩,实因身心俱困,难胜重寄。伏望陛下察臣肺腑之言,怜臣衰朽之状,恩准臣辞免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之职,放归故里建阳……”
“臣无任惶惧感恩、待命之至,谨奉表以闻。”
“臣朱熹,顿首再拜。”
绍熙五年十月十六日。”
一篇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辞免状》,在朱熹的笔下一气呵成。
他又借着烛火,反复校阅了几遍。
确认无误后,朱熹拿出官告,郑重地穿上那身朝服,推开门。
就在他即将迈出去的瞬间,朱熹突然回首,看向书房内如山的书籍。
那是他此生的心血。
良久,朱熹收回视线。
他迎着晨曦,一步一步,坚定地朝外走去。
就像走入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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