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魔王的座上宾
中平六年冬天的洛阳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冷。
那种冷不是来自西北的寒风,而是来自那座盘踞在城中央的太师府。
自从董卓废少帝立献帝之后,这座曾经代表着大汉最高权力的皇城彻底沦为了西凉军的猎场。
每天清晨城门口挂着的人头都在换新的,那是董卓用来立威的筹码,也是这座城市恐惧的源泉。
陈寻站在太师府那扇漆黑的大门前。
他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袍,背着那个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药箱,手里甚至还提着一杆不知从哪折来的破幡。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乱世中随处可见的、靠卖弄嘴皮子混饭吃的江湖方士。
但他那双眼睛却是冷的。
那是他在长乐庄的枯井里练就的冷,是在广宗城的焚尸场上淬过的冷。
他看着太师府门口那两个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西凉卫士。他们像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刚刚杀过人的血腥气。
“站住!干什么的!”
一名卫士横过长戟,锋利的戟尖直指陈寻的咽喉。
“揭榜。”
陈寻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早已被揉得皱皱巴巴的榜文。
那是董卓三天前贴遍全城的求医榜。
这位刚刚把大汉江山踩在脚下的相国大人病了。
一种剧烈的、仿佛要炸开脑袋的头风病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太医院的御医已经被他砍了三个脑袋,却依然止不住那如附骨之疽般的剧痛。
卫士狐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落魄的方士。
“就凭你?”
卫士冷笑一声,“你知道上一个揭榜的家伙现在在哪吗?他的皮正挂在城墙上风干。相国大人的头你也敢摸,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的头是金子做的吗?”陈寻反问,“还是说他的头比这大汉的江山还要重?”
卫士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穷酸方士竟敢在太师府门口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带路吧。”
陈寻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告诉李儒。就说我是来给董卓送‘安眠药’的。”
……
太师府的后堂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
那是刚刚被拖出去的御医留下的味道。
陈寻跟在李儒的身后走进了这间在这个时代被称为“魔窟”的房间。
李儒是个瘦削阴沉的中年人,他走路没有声音,像是一条游走在阴影里的毒蛇。
他并没有完全信任陈寻,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董卓的咆哮声已经把房顶都快掀翻了。
“啊啊啊啊!!”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屏风后面传来。
“庸医!都是庸医!!把他们的头都给咱家砍下来当球踢!!”
伴随着怒吼声,一个沉重的青铜香炉被狠狠砸了出来,擦着陈寻的衣角飞过,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陈寻面不改色。他绕过那个香炉走到了屏风后面。
他看到了董卓。
这个让天下诸侯闻风丧胆的魔王,此刻正披头散发地滚在虎皮塌上。
他那肥硕的身躯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肉山,满脸横肉因为剧痛而扭曲成了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那杂乱的胡须往下淌。
他的眼睛通红,那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的疯狂。
“你是谁!!”
董卓看到了陈寻。他猛地拔出枕头下的七星宝刀,虽然痛得浑身发抖,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依然让人窒息。
“来给相国治病的人。”
陈寻放下了药箱。
“治不好怎么办?”董卓喘着粗气,手中的刀尖颤抖着指向陈寻的心口。
“治不好,这把刀就是我的归宿。”
陈寻没有跪。他甚至没有行礼。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董卓那双充血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正在撒泼打滚的病人。
“好!!”
董卓狞笑一声,“咱家就让你治!若是止不住痛,咱家就把你剁成肉泥喂狗!!”
陈寻走上前。
他没有把脉,也没有开方子。
他从药箱里取出了那一排跟随了他数百年的银针。
“相国这病不是身病,是心病。”
陈寻一边用烈酒擦拭着银针一边淡淡地说道。
“你杀的人太多了。那些冤魂在你脑子里吵,你自然睡不着。”
“放肆!!”
一旁的李儒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诅咒相国!!”
“让他说!!”
董卓却摆了摆手。他似乎被陈寻这番大胆的话给震住了,或者说他真的是痛极了,只要能止痛哪怕是听几句鬼话他也认了。
“那你能把这些鬼赶走吗?”董卓问。
“赶不走。”陈寻摇了摇头,“但我能让他们闭嘴。”
说完这句话,陈寻的手动了。
快。
快得连李儒这样的高手都没看清他的动作。
七根银针如同七道闪电瞬间刺入了董卓头部的七个大穴。
百会。风池。太阳。
每一针都深得吓人。
“啊……”
董卓发出一声闷哼。他本能地想要挥刀砍人,但下一秒他那举在半空中的手却僵住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清凉感顺着那七根银针涌入了他的脑海。
那种仿佛要把他脑袋劈开的剧痛竟然在这一瞬间奇迹般地消失了。就像是那锅沸腾的开水里突然被丢进了一块巨大的寒冰。
“这……”
董卓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不痛了。
真的不痛了。
那种折磨了他半个月、让他想自杀的痛苦竟然真的停了。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那是身体在极度疲惫后得到的报复性补偿。
“好……好针法……”
董卓手中的七星宝刀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那庞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回了塌上。仅仅过了三个呼吸,如雷般的鼾声便响彻了整个后堂。
李儒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那个正慢条斯理收起药箱的落魄方士,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
他知道董卓的头风病有多难治,那不仅是身体的病变更是长期的精神紧绷和暴虐导致的神经痛。这个陈寻竟然只用了七针就让这头暴怒的野兽安静了下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李儒压低声音问道。
“让他睡觉。”
陈寻没有看李儒。他走到一旁的铜盆边洗净了手上的油脂。
“他太累了。这大汉的江山压在他身上,他这副骨架子撑不住。”
李儒沉默了。他听出了陈寻话里的讥讽,但他也听出了一种只有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能懂的悲凉。
董卓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换了一个新的。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纵横西凉的年轻岁月。
“神医!真乃神医也!!”
董卓大喜过望。他在后堂摆下了盛宴,一定要见见那个救了他命的方士。
陈寻被请了进来。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拿长戟指着他。所有的西凉武将都对他投来了敬畏的目光。
“先生!你要什么赏赐?”
董卓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地挥舞着大手。
“金银?美女?还是官职?只要这洛阳城里有的,咱家都给你!哪怕你要做太医院的院正,咱家现在就下令!”
“我不要钱。也不要官。”
陈寻坐在董卓的下首,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但他只端起了一杯清茶。
“那你要什么?”董卓愣住了。
“我要一个人。”
“谁?”
“我要做相国大人的客卿。”陈寻放下了茶杯,他的目光穿过那些舞姬,看向了太师府深处那个被重兵把守的院落。
“我可以住在府里,随时为相国施针。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府里所有的藏书,包括从东观里搬出来的那些孤本,我要随时能看。”
董卓哈哈大笑。他以为陈寻要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原来只是要看那堆破竹简。在他眼里那些书除了用来烧火取暖没有任何价值。
“准了!!别说看书,这太师府你随便走!除了咱家的卧房和那个小皇帝的寝宫,你想去哪就去哪!”
“多谢相国。”
陈寻微微颔首。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不是为了董卓,他是为了那些书,更是为了那个被囚禁在深宫里的孩子。
就在这时,大厅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股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凛冽的寒气瞬间灌满了整个大厅。那些正在跳舞的歌姬吓得纷纷退散,就连董卓那张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陈寻转过头。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远古凶兽。
那个男人身高九尺,身穿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
他没有戴头盔,那一头浓密的黑发用金冠束起,两根长长的雉鸡翎在脑后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颤动。
他手里提着那杆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那戟尖上还滴着未干的鲜血,显然是刚刚从某个不知名的战场上杀回来的。
他一进来,整个大厅的光线仿佛都暗淡了几分。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尊杀神。
“义父。”
男人走到董卓面前,只是微微抱拳,那声音低沉雄浑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
“乱党已平。人头已挂在城门。”
“好!好!吾儿奉先真乃天下无双!!”
董卓高兴得拍案而起。他指着那个男人对陈寻说道。
“先生,来见见。这就是咱家的义子,温侯吕布!!”
吕布。
陈寻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男人。这个三国第一猛将,这个被后世称为三姓家奴的战神。
吕布转过头看向了陈寻。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没有董卓的贪婪,没有曹操的深沉,也没有袁绍的傲慢。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于野兽般的直觉和漠然。
他看陈寻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像是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或者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
那是绝对力量带来的绝对傲慢。
他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权谋,甚至不需要盟友。他只需要手中的这杆戟和胯下的那匹马,就能把这个世界捅个通透。
“这就是神医?”
吕布上下打量了陈寻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细胳膊细腿。不够我一根手指头捏的。”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寻,径直走到一旁的席位坐下,抓起一坛酒就像喝水一样灌了下去。
陈寻静静地看着吕布。
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
他看到了吕布那强大的躯壳下,那个如同婴儿般苍白而又脆弱的灵魂。
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可惜握剑的人是个疯子,而剑本身也没有剑鞘。
“吕将军。”
陈寻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的戟很利。”
“但它杀得死人,却挡不住风。”
吕布喝酒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危险的光芒。
“你说什么?”
“我说。”陈寻端起茶杯,对着这个随时可能暴起杀人的战神遥遥一敬。
“风要起了。”
“小心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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