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流影


“拼了!”

孙德胜的怒吼,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劲,在密闭的书房里回荡。

然而,他预想中一呼百应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回应他的,是一片让人尴尬的死寂。

坐在他对面的几个士绅大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个个变成了刷墙的白灰。

拼?

拿什么拼?

“咳……”那个稍显肥胖的绸缎庄老板,干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孙……孙老板,这事儿……是不是得从长计议啊?”

“王家那三百护院,可都是些有真本事的,结果呢?”

“在北营军面前,连个屁都没整出来就死的死,降的降了。”

“咱们这点人……凑吧凑吧,也就千把来号人,但怕是还比不过王家那三百护院呢。”

“去跟人家几千大军硬碰硬?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他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是啊!孙老板,你可别冲动!”

“那李万年就是个疯子!他杀人可不眨眼!咱们要是跟他对着干,下一个挂在城门上的,就是咱们了!”

“家底被掏就被掏吧,根子被掘就被掘吧,好歹还能留条命在,总比死了强啊!”

“我看,这八成又是那李万年的奸计!就等着咱们跳出来,然后好名正言顺地把咱们一锅端了!”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一个。

别硬碰硬。

千万不要硬刚。

活着,比什么都强。

孙德胜看着眼前这群还没开打就先跪了的怂包,肺都快气炸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

你们以为退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李万年要的是你们的钱吗?

他要的是你们的命!

是要把你们连根拔起,把你们的骨头渣子都碾碎了,给那些泥腿子当肥料!

不过,孙德胜毕竟是老江湖了。

他眼中的怒火一闪而逝,很快就换上了一副颓然的表情。

他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是老夫想得太简单了。”

“诸位说得对,胳膊拧不过大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看到孙德胜“认怂”了,书房里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松。

那个胖老板赶紧凑上前,给他续上茶水,陪着笑脸。

“孙老板您能想通就好!咱们啊,就当是破财免灾了!”

“对对对,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孙德胜没有接话,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水,动作不紧不慢。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的时候。

他突然开口了。

“硬碰硬,确实是下下之策。”

“可难道,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

“把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业,一点点全给刨干净吗?”

他的话音不高,却让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是啊。

谁甘心呢?

那可都是真金白银,都是一块块肥得流油的土地啊!

“那……那能怎么办?”有人愁眉苦脸地问。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办?”

孙德胜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毒蛇般的光。

“咱们自己不动手。”

“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众人都是一愣。

“去哪儿借刀?”

“是啊,这河间沧州地界,谁还敢跟李万年对着干?”

“孙老板,你可别是想找些街上的地痞流氓吧?那帮人,连我手底下的护院都打不过,去了也是白给!”

“没错!万一刀没借好,反把自己给捅了,那才叫冤呢!”

看着这群人的反应,孙德胜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我说的人,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混混。”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真正的,职业杀手。”

杀手?!

这两个字,让书房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孙德胜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

“不怕诸位笑话,我孙某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在江湖里混饭吃的,刀口上舔过血。”

“现在虽然金盆洗手了,但江湖上的门道,我比你们在座的任何人都清楚。”

“在大晏,有一个最神秘,也是最顶尖的杀手组织,名为‘流影’。”

“只要价钱给到位,他们就没有不敢杀的人!”

“咱们只要凑足了银子,我就可以请动‘流影’里最顶尖的刺客!”

“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李万年的人头!谁能查到我们头上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失手了,最多也就追查到‘流影’这个名字,想再通过“流影”找到咱们,呵,根本不可能。”

“到时,李万年就算想报复,也找不到咱们!”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动了心。

不用自己动手,没有风险,还能解决掉心腹大患!

这买卖,听起来……有搞头啊!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一个姓李的员外,小心翼翼地看着孙德胜,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担忧。

“孙老板,这……这听着是挺好。”

“可这‘流影’到底有多厉害,咱们谁也没见过啊。”

“万一……我是说万一,您是被江湖骗子给蒙了,或者您干脆就是想卷了我们的钱跑路……那我们找谁说理去?”

这话问得相当不客气了。

几乎就是在指着孙德胜的鼻子说他是骗子。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然而,孙德胜却一点都没生气。

他反而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想见识一下?”

他看着那个李员外,慢悠悠地问。

“可以。”

“正好,为了防止今晚谈话的时候,有不长眼的老鼠在外面偷听,我早就请了一位‘流影’的高手,在府里候着了。”

说着,他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抬起手。

“啪!”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巴掌。

声音清脆。

就在掌声落下的瞬间!

“呼!”

一股冷风毫无征兆地从众人身后袭来!

那扇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被人从外面用一种极其暴力又悄无声息的方式撞开!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贴着地面滑了进来!

速度快到了极致!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站在墙角的护院,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个刚刚还在质疑孙德胜的李员外,只觉得脖子上一凉!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一把造型奇特的黑色匕首,不知何时,已经死死地贴在了他的喉咙上。

匕首的锋刃上,闪烁着幽幽的蓝光,一看就淬了剧毒。

只要持刀人的手腕轻轻一抖,他立刻就会去见阎王。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衣之中的人,如同幽灵,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

只能看到一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吓人的眼睛,冰冷,没有半点人类的情感。

李员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紧紧的贴着他脖颈处的皮肤。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大腿根,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骚臭的气味,瞬间在书房里弥漫开来。

他,被吓尿了。

整个书房,死一般地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是……“流影”的杀手?

这也太他娘的可怕了吧!

那个黑衣人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指令,身形一晃,又如同鬼魅般退了出去,消失在了窗外的夜色里。

来无影,去无踪。

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果不是钱员外那瘫软在地上,抖得和筛糠一样的身体,和空气中那股子怎么也散不去的尿骚味。

众人真的会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孙德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抬起眼皮,扫过一张张煞白如纸的脸,慢悠悠地开口。

“现在。”

“诸位觉得,这笔买卖,做得了吗?”

……

书房内,那股子骚臭的气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怎么也散不去。

李员外被人扶着,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里还在哆哆嗦嗦地念叨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个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孙德胜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孙德胜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那个被吓尿了的钱员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老弟,受惊了。”

“不过,你也看见了。”

“这,就是‘流影’的实力。”

“这还只是他们组织里,一个中等偏上的好手。”

“若是出动真正的顶尖刺客,你觉得,那李万年身边那些所谓的精锐,挡得住吗?”

众人沉默。

挡得住吗?

他们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道鬼魅般的黑影。

那无声无息的潜入,那快到极致的速度,那贴在喉咙上,带着剧毒的冰冷匕首。

挡?

拿什么挡?

怕是连人家什么时候摸到床边都不知道,脑袋就已经搬家了!

“孙……孙老板……”

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士绅,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地开口。

“要请动能杀得了李万年的高手,得……得花多少银子?”

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孙德胜伸出了一根手指。

“十万两。”

“白银。”

嘶!

书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十万两白银!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算是将在座所有人的家当都掏空一半,怕是也才将将凑得齐!

“这……这也太贵了吧!”有人忍不住叫了出来。

“贵?”

孙德胜笑了,笑得有些嘲讽。

“诸位,你们是觉得十万两银子贵,还是觉得自己的命,自己的万贯家财,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贵?”

“李万年那把刀,已经架在咱们所有人的脖子上了!”

“他要清查人口,丈量田亩!”

“这要是让他做成了,咱们损失的,何止是十万两?那是几十上百万两!是咱们的根!”

孙德胜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众人的心上。

“现在,只要花十万两,就能买李万年一条命!”

“还能买咱们所有人下半辈子的安稳!”

“这笔买卖,你们觉得,还贵吗?”

没人说话了。

是啊。

跟自己的命根子比起来,十万两,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孙德胜看着他们脸上那肉疼又挣扎的表情,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坐回主位,语气缓和下来。

“当然,这十万两,不是我孙某人一家出。”

“咱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按各家家底,凑!”

“我孙家,家大业大,我带头!我出三万两!”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过一抹不容置疑的狠厉。

“剩下的七万两,你们自己分摊!”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耍心眼,藏着掖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那可就别怪我孙某人,不把他当朋友了。”

“到时候,是李万年先死,还是他先死,我可说不准。”

赤裸裸的威胁!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他们毫不怀疑,孙德胜这个老狐狸,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我……我出两万两!”那个绸缎庄的胖老板,第一个咬牙表态。

“我出……一万五!”

“我出……”

一时间,书房内,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再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

与此同时。

沧州城中,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一个面容普通,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出来买菜的中年妇人,正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看着街道上,一队队巡逻而过的北营士兵。

那些士兵,一个个身姿笔挺,甲胄鲜明,眼神锐利,走起路来,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子百战精兵才有的肃杀之气。

她又看向街道两旁的百姓。

那些百姓的脸上,没有了战乱时的惊慌和麻木。

虽然生活依旧清苦,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份安定,一份对未来的期盼。

路边的小摊,已经重新开了张。

热气腾腾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几个孩童,在巷子里追逐嬉戏,发出清脆的笑声。

整个沧州城,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正在重新焕发生机。

妇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城墙告示栏上,那两张刚刚张贴出来,还散发着墨香的告示。

一张,是招贤馆的告示。

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唯才是举!

另一张,正是清查人口,丈量田亩的政令!

妇人站在告示前,静静地看了很久。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这李万年……”

“倒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随即,她转身,走进了旁边一条更加狭窄的巷子。

七拐八绕。

她的身形,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如同游鱼入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后,她在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门前停下。

伸出手,按照一种奇特的节奏,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吱呀。”

门从里面被无声地打开。

妇人闪身而入,院门又被悄无声息地关上。

院子里,很安静。

只有两个穿着短打劲装的汉子,如同两尊雕塑,一左一右地守在屋檐下。

看到妇人进来,两人立刻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恭敬和狂热。

“首领。”

妇人轻轻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正屋。

“说吧。”

左边的汉子抬起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首领,孙家那边,来消息了。”

“哦?”

妇人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优雅,与她那一身粗布衣裳,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开价多少?”

“十万两白银。”

右边的汉子接口道。

“外加,事成之后,一万两白银的酬谢。”

妇人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皮,看向两人。

“好大的手笔。”

“看来,是真把他们逼急了。”

“目标,还是李万年?”

“是。”

妇人没有立刻说话。

她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屋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这个李万年,我还真想亲眼见识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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