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圣旨到!
夜,很冷。
刺骨的寒风,像是无数把小刀子,刮在王公公那张已经冻得发紫的脸上。
他趴在马背上,整个人都快要和战马融为一体。
两天两夜,他几乎没有合过眼。
一路上,数次与燕王的游骑擦肩而过,好几次,对方的马蹄声就在几十步外,吓得他连心跳都停了。
这哪里是传旨,这分明是在阎王殿门口反复横跳。
终于,当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城池轮廓时,王公公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才重新泛起了一点神采。
沧州!
到了!
他看到了城头之上,那杆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的“李”字大旗!
当他被守城士兵验明身份,带入城中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街道整洁,巡逻的士兵队列严整,一个个盔甲鲜明,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之气。
城内的百姓虽然行色匆匆,但脸上没有丝毫恐慌,反而带着一种安定的神情。
这……
这哪里像是一座刚刚经历过战火,被强行攻下的城池?
这军容,这气象,比京城外的燕王大军,还要严整几分!
……
州衙,书房。
李万年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
地图囊括了整个大晏北方,他的目光,在河间与沧州两点之间,来回移动。
连下两城,收降纳叛,他如今手握的兵力,已经扩充到了万人之上。
但,他心里很清楚。
这万人之中,真正能打的老底子,还是那几千北营兵。
剩下的大部分是新兵和降卒,人心未稳,战力未成。
他现在,就像一个揣着巨款的穷小子,外表光鲜,根基却浅薄得可怜。
“侯爷。”
一名亲兵快步走入,压低了声音。
“门外来了一位自称从京城来的王公公,说……说是奉了太后的命令,带着圣旨来的。”
圣旨?
李万年转过身,眉头微微一挑。
王公公?他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很快,王公公就被“护送”了进来。
如果不是那身标志性的太监服饰,李万年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
袍服上满是破口和污泥,脸上全是风霜留下的痕迹,嘴唇干裂,眼窝深陷。
与上一次在北营相见时,那个从容淡定,智珠在握的王大伴,判若两人。
“奴婢……奴婢叩见关内侯!”
王公公一见到李万年,那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断了。
他双膝一软,直接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声音激动得嘶哑,带着哭腔。
“奴婢……终于见到您了!”
“公公快快请起。”
李万年亲自上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入手处,只感觉到这个老人单薄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公公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为太后办事,为侯爷送信,不辛苦!”
王公公摇着头,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卷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明黄卷轴。
他脸上的疲惫和狼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
“侯爷,请接旨!”
李万年眼神一凝,对着身旁的王青山等人使了个眼色。
哗啦啦。
书房内,所有人齐齐单膝跪地。
王公公展开圣旨,深吸一口气,那尖锐嘶哑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内,清晰地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的前半段,全是些嘉奖之词。
夸赞李万年忠勇无双,连克河间、沧州,斩断燕逆臂膀,乃国之柱石,社稷之干城云云。
李万年面无表情地听着。
直到王公公念到封赏的部分,声音陡然拔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
“……特晋封关内侯李万年,节制河间、沧州两地军政要务!”
“加封……河间郡侯!”
“食邑一郡之地!”
轰!
郡侯!
食邑一郡!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在书房内所有人的脑海里炸响!
王青山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个手捧圣旨的老太监。
郡侯!
这可是列侯之中,仅次于王爵的最高爵位!
还是食邑一郡的实权郡侯!
大晏立国百年,除了开国的几位元勋和皇室宗亲,何曾有过异姓封郡侯的先例?
这是泼天的恩宠!
就连李万年,那颗古井无波的心,也在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然而,王公公并没有停下。
他看向李万年,继续宣读着太后的口谕。
“太后有旨!”
“只要李将军能挥师南下,平定燕逆,解京城之危!”
“这河间郡侯的爵位,便即刻生效,钦此!”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刚才的封赏是惊雷,那这句附加条件,就是一盆冷水,把所有人都浇了个透心凉。
王青山等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他们都不是傻子。
这哪里是封赏?
这分明是一张朝廷画出来的大饼!一张空头支票!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郡侯爵位,换李万年现在就提着脑袋,去跟燕王那十几万大军死磕!
赢了,这郡侯才是你的。
输了,那对不起,你连命都没了,这圣旨也就是一张废纸。
好算计!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王青山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觉得朝廷这事办得太不地道。
然而,跪在最前方的李万年,脸上却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
他依旧平静。
他心里清楚,朝廷这是阳谋。
但对他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郡侯的爵位是虚的,可那句“节制河间、沧州两地军政要务”,却是实的!
有了这份圣旨,他就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
他接下来的一切行动,招兵买马,调动钱粮,就不再是拥兵自重的“贼”,而是名正言顺的“官”!
这个名分,比什么都重要!
“臣,李万年,领旨谢恩!”
李万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沉稳有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呼……
当李万年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时,王公公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虚脱了,要不是身旁的亲兵扶着,怕是当场就要瘫倒在地。
“快,给公公上热茶!”
李万年亲自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一杯热茶下肚,王公公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
他看着李万年,苦笑着摇了摇头。
“让侯爷见笑了。”
“奴婢这一路,真是把这辈子没受过的罪,都给受了一遍。”
他简单地将自己如何躲避追杀,如何绕路逃亡的经历说了一遍,听得旁边的王青山都心惊肉跳。
李万年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公公忠心可嘉,本侯佩服。”
“这几日,公公就在我这府衙里好生歇息,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王公公闻言,眼中露出一抹意动。
说实话,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睡他个三天三夜。
但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多谢侯爷美意。”
“奴婢……奴婢吃些东西,便要即刻回京复命。”
“太后和陛下,还在京城里等着奴婢的消息。”
李万年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睛,没有再劝。
他站起身,对着这个看似柔弱,实则筋骨刚硬的老太监,重重地拱了拱手。
“公公高义。”
“本侯,送你。”
……
王公公终究还是没能多留。
他只喝了一盏热茶,吃了两个肉饼,便执意要走。那副单薄的身板里,仿佛藏着一根烧红的铁条,无论如何也弯不下去。
李万年没有强留。
他亲自将王公公送到城门口,身后,跟着一百名挑选出来的北营精锐。
他们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服,但腰间的佩刀,背上的强弓,还有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公公,山高路远,燕逆的游骑不是瞎子,让我的弟兄们护送你一程。”李万年看着王公公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声音平静。
王公公的身子僵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眼神锐利如狼的士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这不是监视,是真正的保护。
这位年轻的侯爷,心思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也比他想象的,要更有人情味。
“如此……便多谢侯爷了。”王公公没有拒绝,他对着李万年,深深地弯下了腰。
“还有。”李万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封信,还请公公亲手交到太后手中。”
王公公郑重地接过,贴身藏好。
他没有问信里写了什么,但他知道,这封信的分量,或许比那道圣旨还要重。
“侯爷保重。”
“公公保重。”
没有更多的言语,王公公翻身上马,在那一百名北营精锐的簇拥下,迎着凛冽的寒风,消失在了北上的官道尽头。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王青山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李万年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憋屈。
“头儿,朝廷这事办得也太不是东西了!一个虚头巴脑的郡侯,就想让咱们去跟燕王那十几万大军拼命?这不是把咱们当傻子耍吗?”
“就是!”旁边一个刚提拔起来的千夫长也忿忿不平,“什么食邑一郡,打赢了才是,打不赢连根毛都捞不着!还不如直接赏点金子银子来得实在!”
将领们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被戏耍的恼怒。
李万年转过身,看着他们一张张或愤怒或不解的脸,并没有生气。
他拍了拍王青山的肩膀,缓步走回城楼。
“你们觉得,这道圣旨里,最值钱的是什么?”他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郡侯的爵位啊!”一个将领脱口而出。
王青山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对,是那个‘食邑一郡’,那可是实打实的地盘。”
李万年笑了。
他走到书房,将那卷明黄的圣旨,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他的手指,没有点在“河间郡侯”那四个字上,也没有点在“食邑一郡”上,而是点在了中间那句,最容易被人忽略的话上。
“节制河间、沧州两地军政要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这,才是这道圣旨里,最值钱的东西。”
“也是太后和那位小皇帝,现在能给我们的,最实在的赏赐。”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李万年,等着他的下文。
“郡侯的名头,是虚的,是画出来的大饼,是吊在咱们眼前,让我们去卖命的胡萝卜。”
“但‘节制军政’这四个字,是实的!”
李万年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冷的穿透力。
“有了它,我们就不再是拥兵自重的流寇,而是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有了它,我杀人,便不是滥杀无辜,而是奉旨行事!我征兵,便不是强拉壮丁,而是为国募兵!我收税,便不是巧取豪夺,而是充盈国库!”
“有了这面大旗,我接下来要做的所有事情,就都有了一个无人可以指摘的名分!”
“你们说,这东西,值不值得我们去拼命?”
王青山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只看到了朝廷的算计,而他们的侯爷,却已经想到了如何利用这份算计,将利益最大化!
这份心智,这份格局,让他们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敬畏。
“头儿……那我们接下来……”王青山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万年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了河间与沧州两地。
“扩军,练兵,这些都要做。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把自己的根基,扎得再深一些。”
他看着地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王青山。”
“末将在!”
“你立刻带人,以州衙的名义下发告示,就在沧州城内,给我设立招贤馆!”
“招贤馆?”王青山一愣。
“没错。”李万年点头,“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要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我们都要!无论是懂得算术的账房先生,还是懂得农桑的老农,是懂得冶炼的工匠,还是懂得治理地方的落魄文人,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要!”
“钱粮管够!只要他有真本事,官职、俸禄,都不是问题!”
众人心中一惊,侯爷这是要大刀阔斧地招揽人才了。
“另外。”李万年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三分,“再下一道将令!命河间、沧州两地,所有官吏,即刻开始清查人口,丈量田亩!”
“什么?!”
这句话一出,就连王青山都变了脸色。
清查人口,丈量田亩!这八个字,说起来简单,可自古以来,这就是最难推行的国策!
这里面牵扯到的利益,盘根错节,如同深埋地下的老树根,动一根,就要牵扯出一大片。
那些士绅大户,藏匿人口,隐瞒田产,逃避赋税,早已是常态。
李万年这一道命令下去,等于是要从他们嘴里硬生生把肉给抠出来!这是要跟两地所有还未被清算的士绅阶层,彻底撕破脸皮啊!
“头儿,这……这是不是太急了?”王青山忧心忡忡,“我们刚拿下沧州,人心未稳,这么做,怕是要激起民变!”
“民变?”李万年冷笑一声,“是那些泥腿子会造反,还是那些被我杀怕了的士绅会造反?”
“我就是要趁着王家、钱家的血还没干透,趁着我这把刀还锋利,把这件事给办了!”
“我需要钱,需要粮,需要兵!而这些东西,都藏在那些士绅大户的地窖里,藏在他们虚报的田契上!”
“我不去拿,难道等着他们乖乖送上门来吗?”
他看向一旁那个因为恐惧而一直没敢说话的沧州通判,赵德才。
“赵大人。”
“下……下官在!”赵德才一个激灵,差点跪下去。
“这两道命令,就由你这个沧州通判,以州衙的名义,联名签署,昭告全城。”李万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赵德才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知道,自己签下这个名字,就等于把自己彻底绑在了李万年的战车上,也等于站到了沧州所有士绅的对立面。
可他敢不签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几个身披甲胄,手按刀柄的武将,毫不怀疑自己要是说个“不”字,下一秒脑袋就得搬家。
“下官……下官遵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心里叫苦不迭。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侯爷,河间郡来的信,李二牛将军……给您的。”
李万年接过信,拆开一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精彩。
信是李二牛亲笔写的,字写得歪歪扭扭,跟狗刨似的,通篇都是错字,但意思却很明白。
信的大意是:
“侯爷,您让俺练兵,俺练了!那帮新兵蛋子和降卒,现在让俺练得嗷嗷叫,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就是太能吃了!河间郡的粮仓都快被他们吃空了!您在沧州那边要是弄到好东西了,赶紧给俺送点回来!特别是肉!没肉吃,弟兄们没力气训练!”
“还有,听说您又打了大胜仗,当了什么郡侯?那俺是不是也该升官了?能不能当个郡将啥的?听起来威风!”
信的末尾,还画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看着这封信,书房里原本压抑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王青山等人都是忍俊不禁。
李万年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李二牛,还是那个德性。
不过,信里的内容,也给他提了个醒。
缺粮!
扩军之后,人吃马嚼,消耗巨大。沧州府库里的粮食虽然堆积如山,但那是要供给数万大军的战略储备,不能轻易动用。日常的消耗,必须要有稳定的来源。
而这个来源,就在那些士绅大户虚报的田亩里。
“看来,这刀,不出也得出了。”
李万年将李二牛的信收起,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他看向赵德才,后者吓得一个哆嗦。
“赵大人,这件事,本侯给你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告示贴满全城!招贤馆要搭起来,丈量田亩的队伍要组建起来!”
“办好了,你这个通判,本侯可以让你继续当下去。办不好……”
李万年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侯爷放心!下官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赵德才赌咒发誓,冷汗已经浸透了官服。
当天下午,两份由沧州州衙和关内侯府联名发布的告示,就贴满了沧州城的大街小巷。
一份,是招贤令。
另一份,是土地令。
整个沧州城,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再次因为这两份告示,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的暗流,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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