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回宫

翌日一早，英儿和云卿正在睡觉，就被阵阵鼓乐声吵醒。锦旖难得地涨红了脸，兴冲冲地从外面进来说：“你们快出去看看吧。迎接太后的仪仗真是华丽威武。看来二妹应该是要和太后一起进宫了——”

英儿一向是个爱热闹的人，听到这里，一骨碌爬了起来，回头看见云卿还在赖床，就一把扯起他，叫嚷道：“成天嫌我懒，今天你怎么赖床呀！起来！起来！还可以再送送二姐。”云卿被他吵得没办法，便也飞快起床，俩人头不梳脸不洗，就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刚赶到驿馆门前，就看见一对宦者骑着马，又有龙旌凤鸾，雉羽宫扇，拥着一柄曲柄七凤黄金伞。驿馆外的平地前面，乌泱乌泱跪了一大片人，个个嘴里喊着：“恭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这两人见了这场面，便也连忙跪下。

英儿偷眼看去：只见卫太后一身华贵宫装，正牵着瑞锦的手，缓缓朝一顶由八个太监抬着的金顶鹅黄绣凤銮舆走去。瑞锦悄悄张着眼向四处打量，只一眼，就对上了英儿的目光。只见她微微朝英儿这里点了点头，然后就跟着太后，目不斜视，端庄恭正地向前走去。

英儿三人遥遥看着，一直看到那华贵的大伞、华丽的大轿消失了，这才立起身来。英儿揉着自己发麻的膝盖，嘻嘻笑道：“只要二姐以后能够平平顺顺的，我就是把腿跪麻，膝盖跪烂也值得！”

锦旖到底是从大户人家拼杀出来的，她对云卿和英儿两人意味深长地说：“对二妹来说，此去祸福不定，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愿老天保佑，二妹此去平顺！”说完，暗自祈祷。

云卿听了，也沉默了。

英儿见气氛有点沉闷，就大呼小叫道：“二位，别整得像生离死别一样。高兴点，老天肯定会让我们洪福齐天，苦尽甘来！”说得云卿和锦旖一笑。二人连忙说：“好，坏事不应好事应。”英儿笑道：“那不就结了。我听说这里也有个杏花楼，曾经是东京杏花楼的分店。如今，东京沦陷了，这里的杏花楼倒兴旺发达起来。那等我回家看了之后，就请你们上杏花楼饕餮一顿，如何？”说完，两眼炯炯地看着那两人。云卿说：“大姐姐，看来英兄今天一定要带我们游帝京，那我们还等什么？不吃白不吃！吃了也是白吃！”说着，难得地向锦旖做了个鬼脸。锦旖灿然一笑道：“难得两位弟弟雅兴，姐姐我就舍命陪君子。”

为了出行方便，锦旖也男装打扮，星眉朗目，神采飞扬。三人收拾停当，当即出发，一起向张家大院而去。

掐指算来，英儿他们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未回南边了，英儿有点兴奋，一路上唧唧呱呱说个不停，还边说边指指点点：“咦，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像辘轳把巷？当年在东京，我家前面也有个辘轳把巷。穿过那个巷子往南一拐，再穿过王仓巷，来到王府街，往东一拐，就是我们张家大院了——”云卿受不了聒噪，作势要捂住耳朵，英儿撒娇地掰开他的双手，央求说：“别呀，好弟弟，听我说好不好？”锦旖一笑，打趣说：“英弟弟，你这娇滴滴的，可不是大丈夫作为，有点小女儿家情态了吧？”英儿闻言，小脸一红，忙掉过头去，疾步前行。锦旖怕英儿恼，紧追一步，说：“英弟，姐姐和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啊。”云卿倒是认真地看了英儿一眼，沉吟不语，眼见那两人越走越远，忙急急赶了上去。

英儿带领云卿锦旖二人按照哥哥们给的地址找过去，便来到一处居所前。这里就是张家院子吗？狭小、破旧，英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斑驳朽坏的大门，那颓圮的院墙，那房顶上尺把高的瓦棱草。英儿回头看了看云卿和锦旖，怔怔地不敢上前。

云卿咬了咬牙，上前轻轻叩响门环，半天，才从小门里走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那老者张着一双浑浊的老花眼，痴痴呆呆地瞅了来人半天，才慢吞吞地问道：“你们找谁呀？”英儿一下子哭出声来，上前抱住老者，说道：“张伯，我是张英，我是英儿呀！”老者迟疑地盯着他，英儿忙抓住他的手，让他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说：“张伯，你摸摸看，我额角这里有个小坑，是当年和我秀如姐姐捉迷藏时，磕在山石上落下的。那伤口还是你给我包扎的——”那老者眼神一亮，又仔细看了看，张着嘴呵呵地又哭又笑说：“啊？你真的是四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苍天呀，大地呀，我可算是把张家的人给盼回来了！”

英儿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让老仆张全见过王公子和锦旖小姐。又转头对云卿说：“这是张老伯，你应该见过的。”又对锦旖说，“这是我张老伯，我爷爷手里就在我家的。”

云卿说：“张伯，几年不见，老伯也沧桑了很多。”

谁知这一番话一下子打翻了老仆的话匣子，他边走边絮絮道：“自从大爷二爷走了以后，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他们也走了，四公子你也走了。只留下我一人，孤零零地守着大爷、大奶奶还有二爷的牌位。后来汴京城破了，金人进来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了。我去阻拦，还被他们打折了腿，躺了大半个月才勉强好了，后来我就带着大爷他们的牌位流浪。一年多前吧，我流落到了临安，刚好在城门前碰见二公子，说他是和大公子一起来觐见，已经等了多日了。”

听到这里，英儿忙问道：“那我大哥二哥现在在哪里？”老仆顿了顿，才抹着泪说：“后来，我只匆匆见过大公子二公子一面。他们给了我一点钱，说是军务紧急，让我安心住在这里等。我也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们了。”他垂头默默地算了算，说，“差不多一年多了吧。”

英儿又问：“那他们没告诉你他们去哪里了吗？”

“我听大公子派来的一个叫什么‘李马’的人说，好像是要开拔到瓜州那里，噢，是了是了，好像是什么‘真江’？”老仆不确定地说道。

英儿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说：“真江可是前线呀！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可别出了什么事吧？”云卿安慰他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锦旖也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旦真江那里真有什么事，京城早都传遍了。现在到处都风平浪静的，可见他们平安着呢。”英儿叹道：“这几年，我们家多灾多难的。这一次，但愿老天爷饶过我们家。”老仆也劝道：“四公子，王公子和锦旖小姐说得对着呢。老太爷和老太太那么善良好心，他们积福积德，老天爷肯定会庇佑他们的儿孙。”

英儿叹道：“但愿如此！”

随后来到正堂，英儿见正堂明烛高悬，中间高高地供奉着大老爷张虎和张王氏夫妇、二老爷张彪和张李氏夫妇的牌位，在他们的牌位下面还供奉着一个小小牌位，上面写着“小妹张秀如之灵位”，英儿见此，不禁又珠泪滚滚，大放悲声。惹得云卿、锦旖也陪着他痛哭一场。老仆在旁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喃喃祈祷：“大爷二爷大夫人二夫人，还有秀如小姐，你们的英儿看你们来了，你们就安心吧。你们可要保佑咱家少爷们平安呀。”英儿想到亲人们的惨死，又禁不住泪流满面。云卿和锦旖再三再四劝了，方才止住。

末了，英儿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全部给了老仆，再三叮咛他按时给大伯大娘二伯二娘还有秀如姐姐奉香祭祀，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张家院子。

走在街上，英儿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脑袋，说：“哎呀，完了完了——”云卿和锦旖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就问什么完了，英儿不好意思说道：“我把钱全给了张伯，拿什么请你们吃杏花楼呀！”云卿笑道：“这就是我们老家人常说的‘请客是个礼，锅里没下米’——”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锦旖见此，摸了摸袖袋，拿出一个手帕，打开，亮宝似的说道：“没事的，长姐还有梯己钱，足够请我两位弟弟吃一顿。”

英儿本来就是个爽朗之人，痛哭一场后，心里的郁结好像也去了一大半；看见街上红男绿女熙熙攘攘，两旁街市繁华热闹，心情也就慢慢地好了起来，那云卿和锦旖本是年轻，又一心想着让英儿舒心快乐，于是就陪着英儿，一起向杏花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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