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
钟情谷
悬崖峭壁之上，独有一株绿萼梅花树傲然挺立，绿叶婆娑，琼枝虬结，姿态曼妙如好女，可惜不在花期，没有那拥拥簇簇的绿色小花绽放，失却了不少颜色。
鸦青色的官靴踩踏鲜嫩的野花野草缓步走过，垂落的宽袖与衣摆不经意间沾满了青草馨香，竟是将腰间佩戴着的香囊里散发而出的苏合香给遮掩得不剩多少。清风吹拂，衣袍摆动，步伐缓慢好似在踏青，被岁月侵蚀了些许的冠玉容颜上，不见哀戚，灿若星子的眸底波澜四起，暗含无边的欢喜与热切。
悬崖尽头，孤零零地立着一块两米多高的墓碑，其上没有刻字也没有落款，只在左侧浅浅地勾勒了一棵梅花树，与悬崖边上的那株树不同，它的枝头花朵缤纷，常开不败。
卫青在墓碑前站定，目光落在那碑上的梅花树，神色微怔，恍惚间，又想起了初遇伊泠玉时的场景。
长安街头，他们为救一孩童而在受惊的汗血马蹄下翻转腾挪，四目相对间，他就在她的双眸里看到了这样一棵绿萼梅花树，仙气氤氲，孤冷凄清，就此一眼万年，藏入了心扉。
呆呆站立了不知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了簌簌的脚步声，不需回头，卫青就知道来人是谁，垂在身后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心湖晃动，竟是慌乱紧张了起来。
伊泠玉看着那道僵硬绷直的背影，又是激动，又是好笑，在心底问着：“泫音，这附近应该没有其他人了吧？”
“没有！”泫音很是笃定地道，“有什么话，你们就赶紧说吧，我可提醒你，耽误太久，可是会让那些眼线来查探的。”
伊泠玉松了口气，这才抬脚往卫青走去，心中却道：“那就劳烦你把那些来偷窥的都支开，要愿力就随便扣吧，不用和我说。”
“你……”泫音气结，说的你好像是土豪一样，还随便扣，都多久没开工了。
伊泠玉不再理会泫音，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卫青一人。
缓步走到卫青身侧，伊泠玉一把握住卫青袖中已经紧握成拳的手，一点一点地把手指掰开，调侃道：“虽然我也觉得你的雕工很精湛，可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吗？”
卫青反手握住伊泠玉的双手，转身定定地凝视伊泠玉，入眼的，不是易容后段淋雨的脸，而是伊泠玉的本来面目，清水芙蓉，素雅自然，不是多美的皮相，却是他心中的唯一。
阔别两年有余，终于再次见到伊泠玉，卫青激动地热泪盈眶，鼻头酸涩，颤抖着的手一点一点地靠近伊泠玉的面颊，想要触摸那抹温润，好证明这真的不是梦境。
但就在指尖刚触及脸颊，还未来得及品味那点温热，便触电般急忙收回了手，慌忙间转过身去，不敢再与伊泠玉对视。
伊泠玉不由得愣住，不知道卫青这是怎么了，不禁出声唤道：“卫青？”
卫青背对着伊泠玉，努力平复心底的波澜，半晌才道：“玉儿，我今日来，是有要事与你商量。”
言语间的刻意疏离，让伊泠玉眉头深皱，她不相信卫青会对她这么冷淡，刚才的激动与欢喜也不是假的，可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想到卫青刚才的动作，伊泠玉抚上自己的脸颊，若有所思，隐约明白了什么，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移步绕到卫青面前，不顾卫青的闪躲，伊泠玉双手捧着卫青的双颊，细细凝视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变化，柔声道：“卫青，在我心底，你永远都是那个白衣倾城的少年郎，哪怕如今年岁渐长，你也是这世间第一俊朗的帅大叔，是我伊泠玉的挚爱。任时光流逝，岁月侵蚀，此情，永恒不变！”
卫青瞳孔微缩，心头大震，没有想到伊泠玉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一直以来，这段情里，都是卫青在付出在主动。
面对伊泠玉，这位声威赫赫的大将军永远都有着一份难以言说的自卑与怯懦，他总觉得，伊泠玉是天边月，是他一直在强求，才让这轮明月滞留人间，守候在他身侧。
伊泠玉察觉到了卫青的这份暗藏于心的卑微，于是总是夸他捧他，想给他树立自信心，其中说的最多的，就是卫青的好相貌。
为了让卫青自得，她没少说是自己相貌丑陋，配不上卫青的俊美无俦。
可如今，岁月催人老，卫青年已四旬，华发两鬓，而伊泠玉容颜年轻，一如当年。两人说是结发夫妻，却给人满满的违和感，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说他们是父女，都是有人信的。
卫青满腔炙热与激动跑来见伊泠玉，可一个照面，却让他的心凉了，他不敢再让伊泠玉多看他如今苍老丑陋的模样，生怕伊泠玉会失望，会生厌，他只愿，在她心里，能尽可能地保留美好的一面。
见卫青没有反应，伊泠玉心头深深叹息，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起了卫青眼角的细纹。虽未多言，可她知道，这两年来，卫青过得很不好，一半相思一半愁，才会让他在这短短时间里，就像是老了五六岁，比他实际年纪看起来都大，早不复当年在她的调养下的风采了，可就像她说的，无论卫青变成什么样，他在她心里，都是最重要的爱人。
言语太过苍白无力，伊泠玉不再多说，而是踮起脚尖，倾身一吻。
卫青身心一震，瞪大了眼睛，唇上的温热昭示着这一切都是真的，顿时心情激荡，再也按捺不住，一手紧紧箍住伊泠玉的腰身，一手按在伊泠玉的后脑，让原本浅尝辄止的亲吻变得热烈又缠绵。
意乱情迷间，卫青将伊泠玉压在了墓碑上，肆意亲吻，双手在伊泠玉的娇身上四处游走，惹得伊泠玉满面潮红，娇喘连连。
分别两年，卫青早就思念成河，如今爱人就在身前，还露出这般醉人风情，顿时激动得眼尾发红，忽的想到什么，就在墓碑上一阵摸索，于那株绿萼梅花树树梢最高的一簇花朵上一按，顿时咔嚓声响起，墓碑后露出一个通往底下的大洞。
见状，卫青拦腰抱起双腿发软的伊泠玉，就往入口跃下。
而等他们二人消失后，洞口自动闭合，再无痕迹。
地下墓室里，夜明珠氤氲着莹白光辉，石床上被翻红浪，热情如火；悬崖上，墓碑矗立，绿萼梅花树绿叶婆娑，随风摆动，一切如故。
日头微斜，玉衡居里，久候卫青不至，卫伉开始忧心，起身便欲出门去寻，却被时刻关注着他的玉玲珑和暗香给拉住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才过去多久，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呢，你这个做儿子的，还是莫要去打扰了，担心你父亲回头骂你。”暗香作为长辈，语重心长地劝道。
卫伉总觉得这话虽然有理，却透着股古怪的意味。
玉玲珑也道：“放心，我已经让人跟着姑父了，等时间差不多了，她自会提醒姑父回来的。”
卫不疑和卫登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这被派去的人就是所谓的陈随风，再思及暗香刚才的话，忍不住在心里暗笑起来。
卫伊人小鬼大的，见多了父母的如胶似漆，对这样的局面一点都不意外，不过为了不让卫伉和其他人起疑，便转了转眼珠，带着点好奇地岔开话题问道：“大哥，还有近一年才出孝，而且今天也不是娘亲的忌日，你和爹爹怎么就来了？”
说到这，卫伉的神情就有些尴尬，他很不想回答，但面对这么多人询问的目光，倍感压力之下，也只能叹着气如实道出了。
“什么？怎会这样？”玉玲珑一拍桌案，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很有种要去未央宫把赐婚的刘彻痛扁一顿的架势。
她真的不明白，陛下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当初硬要把霍嬗抱到宫里抚养，让她母子分离不得见也就罢了，后来又逼得姑姑假死脱身，与卫青夫妻不得团聚，现在好了，还给卫青赐上婚了，这是非要和姑姑过不去是吧！
暗香作为知道的最多的人，此时也是眉头紧皱。
陛下他，就非要逼姐姐吗？一个所谓长生，竟是让陛下与姐姐和卫青哥站到了对立面，如此下去，莫非要反目成仇不成？
想到当年未央宫椒房殿里，伊泠玉与刘彻的嬉笑打闹，互损互怼，真真是恍如前世了。
最为难以接受的，还是卫不疑卫登和卫伊三人了，他们面面相觑，都是无措又茫然，不知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们明知母亲还在人世，就在他们身边陪着他们，可现在，他们的父亲却要被逼着娶另一个女人为妻，还不能抗旨，作为儿女，他们到底该如何自处？
这一刻，他们反而有些羡慕被蒙在鼓里的卫伉夫妻了，至少不用像他们这般纠结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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