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为你取字可好

隆冬已至，寒风萧瑟，崇山峻岭间唯有松柏长青，灰黄枯桠都被皑皑积雪覆盖，谷底潭水清浅刺骨冰凉，深浅不一的冬雪下是厚厚的腐叶枯枝，行走其上沙沙作响。凄冷的景致里，唯有掩映其间的一处别院欣欣向荣，传出悠扬的歌声与琴音剑鸣，平添了几分热闹与烟火气。

玉衡居分为前庭后院两部分，其中前庭是待客的主院，还有守卫们的住所，藏书馆和几处景色别致精巧的园子，而后院则主要有关雎苑，淇澳苑，隐逸苑，幽兰苑和空冥苑五大院落，根据卫青当初建造时的构想，关雎苑是给伊泠玉的，淇澳苑是他自己的，隐逸苑和幽兰苑则是他们儿女所住，空冥苑却是客房，给来此小住的友人预备的。

当初郭怡来钟情谷守孝，住的就是空冥苑，而眼下，关雎苑里却是热闹非常。

庭前梅花竞相绽放，身着湘妃色襦裙，妇人打扮的刘玥在竹亭里坐而抚琴，歪坐在侧，一身米白衣衫的卫登却是看着那在庭中梅花树下翩翩起舞的少女，手中不停地在绢布上执笔勾勒。或白或红或黄或绿的花瓣扑簌簌飞舞而下，却是颤而鸣叫的银剑在卫不疑手中劈刺发出剑气所致，而在廊下倚栏靠坐地两人一个吹箫与古琴剑鸣相喝，一个引颈高歌：

“举目山河，一曲与谁共？罗幕微凉，云碎独舞残风。衣沾秋色艳，却把离觞拥。那年缁衣浅笑落花中，临岚听声，柳外笑归鸿。一场离合，自醉悲欢如梦。陂水寒露重，当年又谁懂？雨罢对镜轻点胭脂红。一觞醉，一步倾城，一窗疏影，一阕断长亭，一笛横，一径风轻，一宵梦尽，一妆点青冥。银烛冷，镜湖繁华恨谁分付？掬月舞，吟香馥。江枫路，挽袖唱天涯几回误？清商顾，笑驻足，残风吹鬓，芳菲零几丛。千江如镜，记谁长钗半横。犹忆初相遇，云伫碧空晴，疏狂谢却一地落花冢。一觞醉，一步倾城，一窗疏影，一阕断长亭……”

歌声悠扬婉转，凄美孤绝；琴箫合奏，堪称珠联璧合；剑气冲霄，身法宛若惊鸿，就连那执笔作画之人，也是如天上仙童般的俊秀出尘，但在风尘仆仆的霍光眼中，却唯独只有那在各色梅花花雨中翩跹起舞的红衣少女，惊艳了时光，也惊艳了他那颗从未为谁跳动过的心，砰砰如小鹿乱撞，一眼而万年，就此沦陷。

在无数次的回忆里，霍光永远都清楚地记得，那天雪霁日晴，在逆光的照耀下，横斜简疏的梅枝被镀上一层金色的亮边，梅花朵儿也变得更加玲珑剔透，梅蕊欣长，密密重重，显出梅花的峻拔娟秀。

玉貌冰清，繁冗窈窕，姿态葱秀，少女迎风飞舞，俨然彩蝶展翅，耳边时而传来空灵不似人间乐的歌声，少女踏歌而行，浅笑盈盈，踮脚折着了一枝红梅，放在鼻尖轻嗅了番，便紧握红梅原地轻转，步伐逐渐变大，裙摆飞扬，衣袂绽开轻舞，妙不可言。随着身形的转动，步子也疾如闪电，手中的红梅滑落，纤柔之腰如细柳摆动、飘扬、流转，如同落凡的仙子，一直跳进了他的心扉。

就此，一辈子都没有再能放下。

忽的，箫声停了，一声痛呼呻吟打破了这温馨美好的画面。

伊泠玉停下唱歌，急忙扶住捂着肚子叫痛的玉玲珑，一边招呼房里的暗香和郭怡准备好产房，一边安抚道：“玲珑，别怕，姑姑就在这里守着，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你就安心把孩子生下来，什么都别多想。”

暗香和郭怡闻言都冲了出来，一个跑去厨房准备热水和鸡丝面，一个扶着玉玲珑就往房里去，随行而来的白羽素纱等心腹侍女也有条不紊地开始忙碌起来。

伊泠玉擦了擦额前因心惊紧张而冒出的冷汗，便冲被这惊变弄得还没回过神，愣在院中的诸人道：“好了，玲珑要生了，你们都各自回去待着，别在这里碍事了，尤其是不疑和登儿，你们两个男孩子，更不能在这产房外逗留。”

卫不疑和卫登相视一眼，齐齐应是，也不多言，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刘玥也回过神来了，起身便向伊泠玉走来，嘴里还道：“舅母，父皇让我来照看玲珑，如今玲珑生产，我自当也尽一份力，让我也进去帮忙吧。”

伊泠玉下意识上前两步，想要拦住刘玥，可她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底的冲动，勉强笑道：“也好，玲珑发动的太突然，我们也是人手不足，只有阿怡和我是生产过的，你能来搭把手，再好不过了。”说完，便让刘玥进了产房。

可伊泠玉自己却并没有进去帮忙，她只是呆呆地站在房门口，思绪又回到了几个月前。

那时，霍去病刚刚下葬，就在他的陵墓前，刘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单独留下她相询：“你曾经允诺过朕，每六年回答朕一个涉及未来的问题，而今距离上次，已经六年整了，朕想问你，我大汉，还能再出一个战神，一个冠军侯吗？”

当时伊泠玉迟疑过，可最终还是如实告诉了刘彻：“大汉人才辈出，不缺将才，没了霍去病，也会有很多人才涌出，来为陛下开疆拓土，守卫边疆，陛下不必为此烦恼。只是陛下，你当知晓，将军千千万，战神却只有一个，而能做得到勇冠三军的，从来都唯有一人。大汉双璧，帅才卫青，战神霍去病，他们，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听了这话，刘彻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不可能！朕能培养出一个霍去病，就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这世上，不存在什么独一味二的人才，只要是朕想要的，就必定能得到。”

伊泠玉很想吐槽，霍去病哪是刘彻培养出来的？人家分明是天生天养的战神，想要再有一个这种等级的名将，除非天上又降下哪个主杀伐的神仙来。

伊泠玉知道刘彻不会放弃，也知道他的打算，他这是把目标放到了玉玲珑腹中孩子身上，觉得霍去病的孩子在血脉资质上天生就比别人强，只要稍加培养，就能比其他将才强，但她也万万没想到，刘彻会这么着急，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自从前几日，刘玥突然来到钟情谷，还说是奉了刘彻之命前来照料玉玲珑的，伊泠玉就知道了刘彻的打算，他这是连等小霍嬗学会说话走路都不愿等了，想要直接一出生就把孩子带走呀。

幸好，她原本就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卫伊神色恹恹地站在红梅树下，不复先前跳舞时的神采飞扬，难过地仿若是被人遗弃了。

在钟情谷的日子，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卫府，可卫伊却真的很开心，她不仅可以不用再见到郑婉那个讨厌鬼，还能每日都与娘亲待在一块，时不时被娘亲指点功课，一起下厨做点心，一起抚琴作女红，还有两个哥哥陪她玩耍，可谓是近年来，她过得最开心的日子了。

今天更甚，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翩翩起舞，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世界的中心，无论是娘亲，还是哥哥姐姐们，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们的赞扬与欣赏，让她飘飘欲仙，不可自拔。

卫伊想，那种滋味真好，如果能让更多的人这般注目着自己，赞扬而羡慕着自己，那该多好呀！

“伊儿！”

卫伊愕然抬头，逆着光，看见了霍光那张俊秀如玉的面孔，顿时心花绽放，好似看见了漫天烟火，尤其是在发现，霍光看她的眼神与以往不同，除了宠溺包容外，还多了点什么后，她更是觉得心跳如鼓，两颊绯红。

“小光哥哥，你怎么在这？”卫伊激动而热切，满含思念地望着霍光。

虽然以前卫伊也这样看着他，可直到此刻，霍光才明白这份崇拜与热切，不是源自妹妹对哥哥的，而是爱慕之情。

明白这点后，绯红也染上了他的耳尖，霍光羞窘得不敢直视卫伊炙热的目光，可不知怎的，竟是控住不住放在卫伊面上的视线，就这么与之四目相对，一种暧昧缠绵的情愫，渐渐萦绕在二人心头。

而卫伊的惊呼，也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伊泠玉，她转过身来，果然看到了与卫伊站在一起的霍光，顿时大喜，“小光，你终于回来了！”

霍光身体一僵，这才从那种朦胧而暧昧的气氛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往伊泠玉所在方向望了眼，心中电转，眼眸也清明了起来，他知现在情况迫切，容不得再多加耽误，于是便侧过身要往伊泠玉所在而去，只是在与卫伊擦肩而过时，还是顿了下，低声道：“你还没有字，我为你取字，叫做显，如何？”说完也不等卫伊回应，便匆匆而去。

卫伊却是呆住了，瞪大的瞳孔里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

女子的字，一般都是在议亲时由父亲或是未来夫君来取的，现在霍光说要为卫伊取字，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说，要娶她一样，怎能不让一直都是单相思的卫伊大为惊喜？

卫伊也来不及去想，霍光怎么就突然不再把她当做小妹妹看待，而是动了求娶之心，她满心满眼都是霍光为她取的这个字。

显者，有显赫、传扬之意，很是符合卫伊想要成为万众瞩目之人的愿望，而且，显还有光明之意，与霍光的光，有异曲同工之妙，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情侣名夫妻名了。

卫伊还在暗暗窃喜，却忽的被卫不疑从后头揽住脖子，拉着就往外走，眉头皱起，还不等她发作，就听卫不疑道：“还愣着做什么？娘亲可是叫我们回去等着的，再在这里杵着，小心挨骂。”

卫伊一想也是，这才作罢，乖乖地跟着走了，但心底的喜悦却是半点也不少的，已经开始在心底琢磨，等得空了就要好好和霍光谈谈，确定他是否当真有了求娶之意，可别是她想多了才是。

卫伊患得患失着，卫不疑粗枝大叶，只想着离开，可跟在他们身后的卫登，却转头看向那正与伊泠玉凑在一起低语的霍光，心中狐疑。

产房重地，男子不得擅近，他和卫不疑只是半大少年都被轰走，怎么霍光这个即将议亲的小叔子却不避嫌？他们这是在说什么？总感觉，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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