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元鼎元年一月三日深夜，经时大半天，玉玲珑终于诞下了冠军侯霍去病的遗腹子。

刘玥抱着怀中瘦小而病弱的孩子，担忧地蹙起眉头，也没心思细看孩子的模样，总归不过是红彤彤的猴儿，喃喃道：“这孩子看着，可不大好养活。”

这话是避开已经昏睡过去的玉玲珑说的，声音也很是低微，就怕其他人听见了。

不过这是刘玥多虑了，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暗香抱着去清洗了，她当时被郭怡拉着一起给玉玲珑整理，不知其实所有人都看见了孩子的模样，对着孩子的健康早就心里有数了。

伊泠玉上前把孩子抱过来，在手里颠了颠，太轻了，不过四五斤的样子，也是叹息道：“没办法，玲珑身体虚弱，又反应大，吃什么吐什么，再好的山珍海味，天材地宝吃着，也不过事倍功半，孩子和母亲，都是虚的。好在是平安生产了，往后还有很多时日可以调养，平安长大该是不难的。”

刘玥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了。

她儿子曹宗也是个生来体虚的，现下也能跑能跳能闯祸，一点都不省心。她现在也只能期望，这个孩子也能像曹宗一样养得壮实健康，不然，想到她父皇的打算，她就头疼，她都有些不敢把这个孩子抱回未央宫了。

也不知道刘彻看着这个病怏怏的孩子，还有没有仔细把他培养成第二个冠军侯。

伊泠玉怀着隐秘的幸灾乐祸想到。

“对了，”刘玥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硬着头皮道，“这孩子是叫霍嬗对吧？父皇很是思念去病表哥，如今去病表哥唯一的骨血也出生了，我想着，若是能把孩子抱回未央宫，让父皇看上一眼，也能让父皇高兴高兴，舅母你看，可行？”

伊泠玉很想说不行，但看这刘玥那饱含歉意，却也坚定的眼神，她还是叹了口气，在刘玥伸手来抱孩子时松了手，只是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孩子刚出生，又体虚，这一路上，你可要好生照料，切莫让他着凉了。”

刘玥连连点头，“舅母放心，我自是省的，你也别太过担忧，未央宫里御医众多，药材无数，定是能给嬗儿调理好身体的，等下次再见，你就可以看到一个白白胖胖，身体康健的嬗儿了。”

伊泠玉嘴角抽搐，刚才还说只是给刘彻看上一眼，现在就变成了要养在未央宫了？

知道这都是刘彻的主意，伊泠玉也不想和刘玥为难，再掰扯什么，只说了句：“天黑路不好走，还是明日一早再回宫吧，也让玲珑睡醒后，看嬗儿一眼，好歹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亲子，下次再想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刘玥接到的旨意是一落草就要抱走，不得耽误时间，以免节外生枝，但现在的确很晚了，天气又冷得很，霍嬗身体又虚弱，万一出了点什么意外，可是谁都承担不起的，她也只好应下了。

“也好，不过孩子今夜就和我一起睡吧，也让他熟悉熟悉我的气息，免得明日一路上哭闹，待天一亮，我们就启程。”

伊泠玉无语：“……”这是有多怕玉玲珑醒来，把孩子抢回去呀。

次日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刘玥连早饭都不吃，就抱着霍嬗，乘坐公主车辇离开了。

伊泠玉和霍光在山谷前相送，等到车队再也看不见了，这才往玉衡居行去。

穿行在树木之间，左右都无人，伊泠玉这才有空向霍光详细询问：“那孩子到底是何来历？是否有牵累？”

不错，刘玥抱走的孩子，并不是真正的霍嬗！

昨日玉玲珑所生之子，在暗香抱去清洗时，就被调换了，交到刘玥手里的，从始至终，都是霍光从别处带来的孩子。

伊泠玉记得史书上有记载，霍去病的遗腹子霍嬗，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抱到未央宫椒房殿抚养，等几年后记事了，更是住在宣室殿由刘彻一手教养长大，几个月前刘彻在霍去病墓前的话，更是佐证了刘彻对霍嬗的势在必得。

一来，伊泠玉答应了霍去病要保护好霍嬗，让霍嬗自由成长，不由任何人操控他的人生；二来，伊泠玉不能让玉玲珑丧夫失明后，又被抢走唯一的儿子，从此失去最后的希望，所以，伊泠玉决定要来个偷梁换柱。

当日，伊泠玉让霍光去找霍仲儒，亲自将霍去病的死讯告之并留下小住，就是为了让霍光避开刘彻的耳目，从外头找个出生时间与霍嬗差不多的孩子，以便到时候刘彻来要孩子时，可以交出去。

但伊泠玉没想到，刘彻会让刘玥早早就来钟情谷等着，连生产都要亲自盯着，若非昨日霍光回来的及时，还把孩子带回来了，她就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让卫子夫帮忙，在宫里偷偷调换孩子了。但那样难度就太大了，而且破绽很多，无法确保能一直瞒过去不被刘彻戳穿。

霍光知道伊泠玉指的牵累是说孩子的父母是否会找上门来，于是道：“舅母放心，那孩子也是个遗腹子，其父在数月前病逝了，其母也在生产后去了，后事是我亲手料理的，没有任何人知晓，孩子还活着，只当是没生下来，在娘胎里就死了。”

伊泠玉稍稍放心，可还是有个顾虑：“那孩子出生也有些时日了，但他太过虚弱，脸上的红晕至今未退，现下是可以糊弄过去，但时间长了，总会张开，到时候，他的模样若是和去病没有半分相似，陛下可能就会起疑心了。”

对此，霍光却很自信，“舅母，这点，我早有准备，你可知，那孩子，其实是我嫡亲兄长的孙儿！”

伊泠玉：“？！！”

霍去病虽是霍仲儒的长子，却只是个私生子，霍仲儒名义上的长子是和结发妻子所生，但这个长子却在成年后骤然病逝，只留下了一个病弱的孩子，而霍光，则是霍仲儒在生下了诸多庶子后，才有的嫡幼子。

算起年纪来，霍光的那位嫡亲侄儿，还比他大上近十岁，早就成婚，但可惜，也和霍去病一般，多年无子，直到病死前，才有了孩子。

“我去时，父亲还在为我那位侄儿悲痛不已呢。”霍光略带讥讽地道，“尤其是听郎中说，怀的是女郎后，父亲就更是绝望，对我那侄媳妇越发不待见，就此冷落，任我那些庶出兄弟欺凌，这才导致她难产而亡，孩子好不容易生下来，也是个体弱易夭折的。”

“你怎会选中这个孩子？”伊泠玉惊叹着问道。

霍仲儒非常执着嫡出的孩子，尤其是他最引以为豪的嫡长子，这才会一心都扑在病弱的嫡出孙儿身上，连霍光这个嫡幼子都抛到了一边，让霍光的童年在庶出兄弟的欺凌中度过，可现在，几乎是在相近的时间里，霍仲儒不仅失去了霍去病这个最出色的儿子，也失去了唯一的嫡孙，甚至，连嫡孙留下的遗腹子，都被霍光悄悄带走了，在霍仲儒心里，嫡长子一脉算是绝嗣了，如何能不绝望。

“舅母有所不知，在父亲的所有孩子里，长得最像他的，就是我那位嫡亲兄长，这也是父亲最偏爱他的原因，据说，他与年轻时的父亲有九成像，而我那位侄儿，也与我父亲有个七八分像，再加上我那侄媳妇长相明艳，有几分卫二娘子的风采，我便想着，他们所出的孩子，说是大哥之子，长得肖似祖父祖母，也是能说得过去的，便上了心。只是当时我真的以为会是个女郎，没想到竟是错诊，还真是大大的意外之喜。”

伊泠玉也是摇头感叹，这就是天意呀！

若是生了个女儿，虽然也能断绝了刘彻的妄念，但刘彻那里是有玉玲珑脉案的，御医诊断的就是儿子，这也是刘彻这般执着的根本原因。虽然把女儿丢给刘彻，也能用错诊来糊弄，可那些给玉玲珑诊过脉的御医就遭殃了，说不定刘彻气头上就能把他们都砍了。若是他们中有个别在这方面特别专精有把握的，一口咬定没错诊，就是怀的儿子，那就更糟了，分分钟掉马。

等回到玉衡居关雎苑，就见玉玲珑已经苏醒，正抱着个婴孩哼着轻缓的歌谣，而那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玉雪可爱，不说多壮实，可也比刘玥抱走的那个红皮瘦弱猴儿要健康多了。

“姑姑，”玉玲珑一把抓住伊泠玉的手，泪光莹莹道，“谢谢你，若非有你，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儿子了。”

伊泠玉急忙给玉玲珑擦去眼泪，轻斥道：“说什么傻话呢？我答应了去病，要保护好你们母子的，而且我还是你姑姑，去病的舅母，这不都是我该做的吗？有什么好谢的？你快别哭了，月子里流泪伤眼，你这本就失明，我还没找到法子给你医治，你还想病上加病，要一辈子看不见吗？”瞅了眼玉玲珑怀里，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孩子，“你就不想快些好起来，亲眼瞧瞧，我们阿禅长得多俊，多像，去病吗？”说到最后一句，莫名心虚。

说实话，假霍嬗长得像霍仲儒，而真霍嬗也并不像霍去病，甚至他也不怎么像玉玲珑，也不知是不是没长开的缘故，若非暗香亲自接生调换的，玉玲珑对这孩子也有血脉亲近之感，伊泠玉真的很怀疑，是不是他们弄错了，那被抱走的才是真霍嬗了。

“姐姐，现在孩子也换了，假阿禅已经去未央宫了，那我们这个真阿禅，该如何是好？”暗香询问道。

郭怡也接话道：“是呀嫂嫂，这平白无故的，多出个孩子，还要养在玲珑身边，让也别人瞧见了，可不得起疑。”顿了下，“而且是不是要给孩子重新起个名字？不然我们叫他阿禅，岂不是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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