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心中有人，不愿成婚

秋高气爽，沃野千里，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秋红苍绿的山丘密林里掩映着一个百来户人家的村落。连日大雨骤歇，雨后天气寒凉，河流水位上涨，黄泥道路泥泞不堪，难以成行，茅草堆砌的屋顶在风中飘摇，偶尔几间简陋屋宇半塌，物什零落，可以一窥前几日风雨交加的一二景况。

和煦的阳光撒落，在湿润的空气里折射出隐约朦胧的彩光，明媚晴朗，村民们的脸上也不见晦气与沉郁，三三两两地在十来个与之格格不入的高大汉子帮衬下收拾着凌乱的屋子，盖屋顶，钉门窗，修缮篱笆。其中一两个手巧的汉子，还用多余的竹竿木板边角料顺手做着小几矮凳，或是精巧有趣的小玩具，引诱了好些孩童围观，叽叽喳喳吵闹着要瓜分了去，让送水送吃食的妇人一阵笑骂。

村口道路泥泞，不堪成行，正有人组织着些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汉子采石铺路，顺便用锄头挖开堵住沟渠的淤泥，好让淤积的雨水尽快顺沟而下。

里正家后院炊烟袅绕，喷香扑鼻，闻的人只觉口水四溢，分明还没到饭点，却都已饥肠辘辘，好想冲过去瞧瞧在烧什么饭菜，竟是这般馋人，就连正在前头院子里喝苦药汤的人，都产生了手中黑乎乎苦兮兮的药汤，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的错觉。

身着墨绿色粗布麻衣，青丝长发都被头巾裹着挽成妇人髻盘在脑后，浑身除了手腕上的月光石手链，就只在发髻上斜斜插着根素银簪子，素面朝天，朴实无华，除却周身气质出众，就与村中妇人别无不同的伊泠玉，一边用扇子扇着瓦罐下的火焰，一边用帕子盖在瓦罐盖子上掀开，察看里面的汤药是否熬好。

见还要段时间，这才放下盖子，可抬头望去，发现那在树下三三两两围坐着，手捧汤药喝着的老少村民，都齐齐伸长了脖子往后头瞅，脸上全是垂涎与好奇，竟是没一个在喝药，顿时气笑了。

伊泠玉忍不住叉腰嗔怪道：“别看了，再香也不治病，还是快些趁热喝了，不然凉了就更苦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们热一遍。”

闻言，村民们都是讪讪的，纷纷低头啜饮了起来，只是闻着这喷香的饭菜味，却喝着苦药汤，实在是加倍的折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苦涩，哪怕是最不怕苦的年长者，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伊泠玉看了好笑又无奈，冲身边正在称量各种药材，准备再熬一炉的袭香问道：“暗香在搞什么？这还没到饭点，怎么就做起饭来了？”

袭香愣了下，随即瞅了眼厨房的方向，思索道：“好像是伊儿吵着要吃，还是弄来了什么野菜，缠着暗香教她现做呢。”

“野菜？”伊泠玉越发迷糊了，“她不是和小光去采药了吗？”

“还说呢，这山上泥泞路滑，哪是她这小丫头该去的地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卫青，闻言没好气道，“非缠着去，结果才到山脚下，就摔了好几次，弄得满身是泥，若不是小光护着，她非摔得头破血流。就这还不安生，瞅见旁边有丛花，又听小光说是能吃的，就非要摘了来，还缠着暗香教她做菜，说是要给小光吃，算作是赔罪。”

这话语里满满的酸气与怨气哟，真看不出来是那个儒雅宽厚的大司马大将军呢。

伊泠玉和袭香对视一眼，都觉得甚是好笑。

伊泠玉放下扇子，面带笑意地拉着卫青就往厨房走去，“你说你，气什么气呀，多大的人了，吃的哪门子飞醋？还和小光闹起别扭了？走，我们去瞧瞧，你闺女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先试试毒，可别一会儿把小光给吃出好歹来，那可就是恩将仇报了。”

闻言，卫青也觉有理，他这个宝贝女儿从出生起就是金尊玉贵，千娇百宠的，哪里受过什么苦，做过什么饭。先前生气，也不过是气女儿第一次做饭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霍光那个臭小子，现下冷静下来，那点子醋意也就消散了。

袭香看他们走远了，忽的想到什么，也放下了手中的药材，转而往隔壁人家而去。

那日卫府聚餐，敲定了出游之事，不过三四天，众人就浩浩荡荡地出行了，为了安全与方便，一行人都是衣着简朴，行事低调，说是南北行商客，但一路上慢慢悠悠的，实为游览各地风貌。

若是遇上了困苦人家，就会搭把手，留下些许银钱，或是某项可以谋生的技艺。而若是遇到被欺压迫害的百姓，也会为之做主，将为非作歹之人惩戒一番，倒是过了番古之游侠惩恶扬善的瘾。

直到前些日子，路过此地时，遇到了大雨，这才来到这个村子落脚停歇。

本想雨后就离开，可没想到，这场雨居然陆陆续续地下了好几天，连路都淹没了，好不容易今天停雨放晴了，卫广和虚稹就张罗着一众护卫修路，准备明日便上路离开，顺道也为村中房屋遭到破坏的人家修缮一番，算是为村里收留了他们几日的一点回报。

至于伊泠玉在这里给村民熬药，却是因着连日风雨交加，寒气入侵，使得村中不少人，尤其是妇孺老人，都感染上了风寒之症，这才免费赠药施汤，若是有其他病症的，她也顺带着一起看看，此举可谓是大大地涨了村民的好感度，直呼她是大善人。

里正是村里最富有的人家，家中宅院颇大，空置的房间有十来间，家中的儿女子孙都在城里奔波，并不在家，故而伊泠玉等人就住进了里正家里，作为报酬，还给了里正不菲的房钱。

而霍光和隋羽等小辈，却因着房间不够，而住到了隔壁。那家的男主子是个读书人，办了私塾，算是村中孩子们的启蒙先生，颇受敬重，霍光隋羽两人年长些还好，隋蒹隋葭和卫登卫伊几个小的，倒是和来上学的村中孩童玩得热闹，尤其是卫不疑，就是个孩子王、捣蛋鬼，哪里都不缺他惹下的热闹。

袭香匆匆赶来，只因刚才卫青话中提及霍光为了护着卫伊摔倒了，她担心霍光受了伤，便想着带点伤药来看看，不料，刚进门，就看到那几个孩子凑在院子里。

袭香微微挑眉，有点意外：“前几日你们还吵着闷，怎么今日好不容易放晴，你们却没出去？”

隋蒹隋葭这对龙凤胎兄妹正在对弈，那满脸的无聊都快溢出来了，看着好不可怜可爱。

隋葭微嘟起嘴，不开心道：“出去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到处都是泥泞，我可不想和伊儿似的，摔成泥猴，脏死了，也就卫不疑那家伙才喜欢到处跑。”

隋蒹也点头应和，“明日我们便要启程了，今日繁忙，我们还是不要给爹娘他们添乱，就在这儿待着便好。”

两人一副乖宝宝样，却不料那头正依靠在案边假寐的卫登却突然开口：“若真听话，你们就该去读书练武，别回头隋姑姑考校起来，你们又挨骂挨罚，我可不会帮你们抄写大字了。”

闻言，隋蒹隋葭脸色都是一垮，不提功课，我们还是好伙伴！

眼看着兄妹二人神情恹恹，情绪低落地回房做功课，袭香也觉好笑，这些孩子呀！

回头瞥了眼始终都没有睁开眼的卫登，袭香也不指望自己能把这位爷给拖出去了，便问道：“登儿，你小光哥回来时身上可有伤？现下他可在房中？”

卫登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缓缓地睁开了眼，淡漠地扫了眼袭香，如实回道：“没有，他换了衣衫，便出去了。”

袭香蹙眉，“他去哪里了？”

“山上采药！”

袭香有点儿不高兴，“他去采什么药呀？难道他不知道，伊儿在给他下厨吗？眼看着菜都要做好了，现下他却不见了人影，算怎么回事呀。”说完，觉得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便转身离去了。

卫登目送袭香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才缓缓低垂下眼睑，用低不可闻的语调自语着：“父亲一早就吩咐小光哥去采药，耽误至今，却一根草药都没见着，他自然是要抓紧时间上山，不然等到明日启程，药都用完了，我们一路上若是再有需要，可拿什么煎药治病？这难道不比，第一时间吃到伊儿做的菜，紧要吗？”

“你嘀嘀咕咕一个人在说什么呢？”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卫登抬眼望去，却见是身着皂色粗衣，更显俊秀的隋羽，少年不过十三岁，却已显露风华，不由得脱口而出：“我在想，隋羽哥哥你这般品貌，日后要便宜哪家小娘子。”

这话一出，可是把隋羽给羞得两颊渐红，放下背着的装满了各种草药的药篓，上前在卫登跟前站定，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臭小子，你还是睡着别说话了，是不是睡迷糊了还没醒？怎的还胡言乱语了？”

卫登缓缓地摸着自己被弹红了的额头，心中腹诽隋羽是个闷骚虚伪男。

不过，想到什么，卫登的心里却是微微提起。

隋羽今年都十三了，眼看又要过年了，红玉和虚稹却还没有开始给他相看媳妇，这很不合常理。再联想到，伊泠玉对隋羽分外喜爱，曾经还说过若是有女儿，就招隋羽为婿的话，莫非他们是在打卫伊的主意？

卫登的视线移到了那堆满了草药的药篓，眉心不由得一挑，有点头大，他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腥风血雨呀。

“你又在瞎琢磨什么呢？”隋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随口问道。

别看和卫登相处最长的是卫伊，和隋蒹隋葭也是时常玩到一起的好伙伴好损友，但论起对卫登的了解，却是隋羽这位年长了他七岁的隋家大哥哥。

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世上，唯一能看透卫登几分真面目的人，就是隋羽，他可太清楚，卫登这个睡神面具下的玲珑心思，超高智商了。

都说慧极必伤，卫登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以至早夭，早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咸鱼，这才有了他整日昏昏欲睡的状况出现。

卫登收敛心神，不愿去多想，只笑着调侃道：“我是说真的，你可年纪不小了，就连我大哥都有一群人盯着，若非娘亲拦着，他后院现下可不知有多少姬妾通房了，你可比大哥还年长一岁，怎的却这般清静？”

隋羽喝茶的手一顿，身体都微微僵住了，好半晌，才抬头看着直视着卫登，不辨喜怒道：“我心里有个人，故而不愿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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