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一样的邂逅

元朔二年（武帝十四年）六月，江都城里弥漫着淡雅清新的莲香，街头巷尾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集市上叫卖声吆喝声欢笑声交杂在一起，谱写了段五味人生曲；上至富商贵族，下至黔首乞丐，神色各异，或喜或悲，描绘了幅红尘百态图。

骑着高头大马，手握缰绳，缓缓地顺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前行，身着宝蓝色锦袍，腰系镶嵌宝石长鞭，马挎弓箭，年不过十四岁的霍去病看着眼前这热闹场景，被生父冷落不认的悲苦郁结，竟是跟着渐渐消散了一两分，阴沉了七八日的俏脸也略略好看了些。

霍去病此次溜出长安，去投奔生父，自然不可能是孤身一人，身后还跟着十来个侍卫，个个身材健壮，双目有神，腰间还带着制式兵器，神情肃然地巡视着拥挤的四周，生怕有宵小窜出来冒犯了小郎君，倒是骇得周遭的百姓纷纷退开他们三丈远，不敢直视。

与霍去病齐头并进的，是个相貌平庸，却高大伟岸的年轻人，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一看就容易让人以为这是霍去病的兄长，可其实，他是卫青的幼弟，霍去病的小舅舅卫广。

卫广自从与卫家相认后，就被卫青丢到了羽林卫特训，和比他小三岁的霍去病一起饱受魔鬼训练，感情日益深厚，虽名为舅甥，可实际上和兄弟也没什么两样。这次霍去病得知了生父的下落，一个人匆匆跑出长安，惹得卫少儿等人又急又气，卫广便毛遂自荐带着人追了过来，一路护送霍去病。

卫广发现了霍去病的神色微妙变化，心下了然，这孩子虽素来聪慧懂事，可到底少年心性，郁结了这么多天，其实也早就想通了，可面上却挂不住，如今瞧见了江都城的繁华热闹，这是想要在这里玩乐散心一段时日，却又拉不下脸来了。

明了自家外甥的别扭心思，卫广假咳了声，故作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模样，“去病，听说江都城也开了家梅华食肆，还是梅姐姐亲自坐镇，既我们来了江都，怎能不去拜访一番？”

霍去病一愣，随即也想起来，这一路上听到的些许传闻，也点了点头，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到梅姨了，甚是想念。”

卫广一挑眉，“你是想她这个人，还是想她的手艺？”

霍去病没好气地白了眼卫广，“小舅舅，我就不信，你不想吃梅姨亲手做的膳食？”成功把卫广噎住了，嘴角便是一勾，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引得街上那些偷偷瞟他的小娘子们暗暗吸气。

“不过说来也奇怪了，梅姨怎会突然离开长安，还跑到这江都城来？还一呆就这么久，也不见她启程回返长安。”

霍去病忍不住有些怨念，本来他还可以时常在宫里或是卫青舅舅府上，吃到梅姨做的膳食的，可不曾想，陈娘娘被废后，梅姨居然悄悄地离开了长安，弄得他们都找不见她的人，想吃都没得吃了。

暗暗打定主意，这次他不仅要在梅华食肆好好大吃一番，以补回这近两年来的损失，还要把梅姨给拐回长安。

越想越饿，霍去病就准备去蹭吃蹭喝，刚拉住一个路人，想要询问梅华食肆怎么走，就听前面一阵喧闹，围堵了好几圈的人，像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围观百姓三三两两旁若无人地指点议论，偶尔还能听见几句梅华食肆的字眼，霍去病与卫广对视一眼，心下都是微惊，难不成前头的事，还和梅华食肆有关？

一行人翻身下马，霍去病和卫广将马匹交给众侍卫，命他们原地等候，便率先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走到了最前面，定睛一看，顿时呆愣当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的大片空地上，散落了一地的各色菜叶子和碎鸡蛋，十来条半死不活的鱼躺在泥地上，还不忘甩甩尾巴，鲜血淋漓的几只鸡鸭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真真是满地狼藉。

而旁边正有十几二十号老少不等，身着满是补丁的破旧衣衫，面黄肌瘦的百姓相互搀扶，看着满地的狼藉满是心疼与愤怒，其中三两个年轻人看着前头方向还带着厌恶与痛快之色。

最最吸引人目光的，则是那场中手持一根一看就是随手折下的柳条的小娘子，只见她身着朱红镶边白底绘远山广袖襦裙，青丝如瀑，只用朱红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正嘴角带笑，眉眼亲和地抽着七八个满脸青紫，衣着鲜亮的公子哥。那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宛如在跳舞，若非耳畔尽是一声高过一声，不似作假，听得人心肝乱颤的惨嚎，还当她是在给公子哥们挠痒痒，与之嬉戏玩耍呢。

霍去病痴痴地看着那抽人的小娘子，原本注意力都在她挥动的柳条上，很奇怪为何她分明动作轻柔，却能把人抽得内伤惨痛，可看着看着，他却被小娘子脸上的表情给吸引了。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有人能把抽人这种凶残血腥的事，做得这般赏心悦目？

“这小娘子，当真了不得！”霍去病不由得感慨赞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居然有人能把鞭子，耍的这般优雅潇洒，全不见一丝一毫的戾气。”向来目高于顶的他，这次是真的服了。

卫广听了，也是默默点头，神情古怪地看着那抽断了柳条，又要再折断一根柳条的小娘子，这才瞥见，地上居然还躺着好些根长短不一的柳条，嘴角就是一阵抽搐，合着这是不知道抽断了多少柳条了呀。看着那些公子哥的眼神里，都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同情，可想到从边上围观百姓口中得知的事情始末，又是暗啐了一口，活该！

那抽人的小娘子，正是伊泠玉的第一世身，被她从破庙里救回来，认作了侄女，并取名玉玲珑的。

她在这里当众抽打好几个城里有名有姓的公子哥，不是性格跋扈，而是实在是气急了。

今日一早，她奉伊泠玉之命，前来与那二十来号村民交接货物，怎料刚赶到就看见这些纨绔在欺负人，不仅把所有的东西都糟蹋了，还动手打人，把两个年轻男子都给打得头破血流，昏倒在地。若非她来得及时，这些一大把年纪的村民，还不知道能有几个落得全乎呢。

玉玲珑遭逢大变，流落街头的一年里不知吃了多少苦，看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对这些无恶不作的纨绔看一眼都嫌恶。又被伊泠玉娇养疼宠了半年，有了足够的底气与胆量，如今是看到这些人作恶一次，就要打一次，绝不手软。故而她让跟着她一起来的伙计把受伤昏迷的人带去医馆医治后，也并没有放任这几个纨绔溜走，而是当街把他们像是猴子般耍弄抽打。

说来还是伊泠玉的锅，若非她向泫音要来了这套拂风鞭法，可以打人不伤皮肉筋骨内脏，只单纯放大十倍痛觉，让所有挨了鞭打的人找不出丝毫伤势，连状告玉玲珑行凶伤人的证据都没有，反而被玉玲珑倒打一耙，说只是吓唬他们，叫的那般惨烈都不过是为了做戏诬陷，玉玲珑也不可能这般放飞自我，胆大到全然不顾及这些纨绔背后的家族势力。

玉玲珑将手中断了的第十根柳条扔掉，想要再从便是茂盛的柳树上折一支，却不料，眼前递来一条鞭子，手柄处居然还镶嵌着各色细碎宝石，宛如星辰，其中最中间也最大的蓝宝石上还篆刻着一个霍字，心头一惊，抬头看去，顿时觉得惊艳，竟是个英武帅气的小哥哥！

“这条鞭子，可借小娘子一用！”见玉玲珑呆呆地看着自己，霍去病又把鞭子往前递了递，解释道。

玉玲珑这才恍然，可目光一触及那条鞭子，却是忍不住嘴角抽搐，只见这鞭子不仅有粗又长，上面还有布满了倒刺和毫牛针，幸好上头干干爽爽，不然她都以为，这就是姑姑所言的，在茱萸盐水，或是剧毒里浸泡过的酷烈刑具了。

原本对霍去病的惊艳，瞬间被这条鞭子给吓没了。能随身带着这么根鞭子的小郎君，看来也不是什么软弱无害之辈。

玉玲珑摆手摇头，可不敢用这样的鞭子去抽人，她敢当街大人，仗着的不过是他们找不到鞭打的痕迹，无法问罪她，可她要是用了这鞭子，固然那些纨绔会受到更大的惩罚，不死也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但她也要搭进去了，就是姑姑和梅华食肆一众人也会被牵扯进去，无法脱身，她犯不着为了这几个渣渣，害了她的亲人。

玉玲珑拒绝了霍去病的鞭子，也没了再耍弄抽打那些纨绔的心思，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腕，便翻了个白眼，冲抱头鼠窜，惨嚎连连的纨绔们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人，可就不是这么轻轻放过了，滚！”

纨绔们：姑奶奶，我们半条命都没了，这也叫轻轻放过？

罪魁祸首溜了，没好戏看的围观党也就散了，玉玲珑又好生安慰了番受惊的村民，并把本来就要支付给他们的钱财交给他们，全不顾他们的推诿，只说货她已经收了，这些钱都是他们应得的，而且那两个年轻人受伤了，她只支付了医药钱，可回去后的疗养费补偿款，却要他们村里自己出了。

这才让村长等人勉强收下，给玉玲珑连连作揖，不住地道着谢，在几个伙计的护送下依依不舍地出城去了。

看着满地的狼藉，玉玲珑叹了口气，走到角落几个乞丐窝里，给每人分了两个铜板，让他们把东西收拾干净，一丝一毫的脏污都不许留下，至于收起来的东西，也都归他们所有。喜得乞儿们一窝蜂地都紧握铜板，跑去收拾那些完全可以收拾收拾吃用的蔬菜鸡鱼。

霍去病旁观着这一切，心中触动，不由得感慨道：“小娘子真是心善！”

他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女子，既可以鞭挞得人惨嚎连连，又可以这般善良柔软待人，真真是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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