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灌江口

杨戬的到来，总是带着一种与哪吒截然相反的静谧。

没有风火轮的喧嚣，没有迫不及待的拉扯，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东海之滨，仿佛本就是这片天地的一部分。

一身玄衣墨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孤峭，周身清冷的气质与哪吒那身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烈火红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如同极寒的深潭遇上了沸腾的熔岩。

交接之时，气氛总有些微妙的凝滞。

哪吒通常抱着臂，赤瞳带着明显的不爽和戒备，而杨戬只是神色平淡地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那深邃如寒渊的目光便越过了他，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阿曦身上。

就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那仿佛万年不化的冰封眼眸深处，似乎有细微的裂痕绽开，冰雪消融，泄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的暖意与柔和。

他没有多言，只是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属于夜色的微凉，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阿曦早已习惯了他的方式，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立刻收拢，将那微凉与温暖一同包裹。

随即，他轻轻一带，阿曦便觉得身子一轻，已然落在了一朵凝实而平稳的祥云之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海，身后是哪吒渐渐远去的不甘注视，前方，是通往灌江口的方向。

灌江口的景致，与花果山的喧闹、东海之滨的绚烂又是不同。

这里天宇似乎格外高远，云淡风轻，江水澄澈如练，蜿蜒穿过苍翠的山峦，带着一种亘古的宁静与疏阔。

廊下是她喜欢的灵花盆栽，窗边悬着她编织的风铃，连他惯常批阅公文的那张冷硬玄玉案上，也摆着还带着水珠的灵果以及酥脆喷香的鱼干。

他们会并肩在江边漫步，看江水东流，看沙鸥翔集。

杨戬并非多话之人，但会与她讲述一些天庭或人间不算紧要的趣闻，声音低沉而悦耳，如同这灌江口的流水，缓缓淌过心间。

偶尔，他会指给她看天边奇特的云霞，或是江中某种罕见的灵鱼，耐心解答她的好奇。

真君殿殿后有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巨大银杏树，树冠如华盖，投下大片阴凉。

树下的石桌上刻着棋盘，两人偶尔会于此对弈。

阿曦棋艺不精，心思又活络，常常下到一半便开始耍赖，或是偷偷藏起一两枚棋子，或是要求悔棋，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试图用无辜的表情蒙混过关。

杨戬从不揭穿她这些小把戏，只是执着黑子，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含着极淡却真实的笑意，是全然纵容的姿态。

偶尔在她自以为得计，得意洋洋地落下白子，以为胜券在握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轻巧地落下一子，棋局瞬间逆转，杀得她片甲不留。

看着阿曦瞬间垮下小脸，气鼓鼓地像只塞满了松子的松鼠，他便会将手边早已温好的香茗自然地推到她面前，淡淡道：“喝口茶，歇一歇。”那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夕阳西下时，是一天中最安宁的时刻。

他们会并肩坐在廊下的蒲团上，看落日将天空与江水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看暮云缓缓聚拢又散开，如同瑰丽的锦缎。

此时往往无需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靠着，他或许会握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她便安心地将重量倚在他身侧。

一种源于灵魂契合的安然与默契在空气中流淌，胜过千言万语。

在杨戬面前，阿曦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小猫咪般的调皮与娇憨。

她会在他凝神批阅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文时，悄悄溜到他身后，捏起自己一缕发梢，屏住呼吸，偷偷去搔他线条冷峻的侧脸。

见他笔尖一顿，却故意不理会，她便得寸进尺，又去碰他的耳垂。

杨戬对此，通常只是无奈地摇摇头，那双看透世事万象、能令妖魔胆寒的黑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纵容。

最多，便是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极轻地弹一下，那力道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花瓣。

兴致来时，她会趁他不备，一下子跳到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双腿缠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软软地喊：“二哥！背我！我走不动啦！”

杨戬身形稳如磐石，被她这般“袭击”，也只是微微调整了下姿势，便稳稳地托住她，背着她一步一步，走过真君神殿那长长的、寂静的回廊。

廊外银杏叶簌簌而落，几只仙鹤驻足，似乎也在诧异于这位以冷峻威严著称的司法天神，竟会有如此温情的一面。

然而，这份外人难以得见的柔情背后，却潜藏着杨戬内心深处默默涌动的暗流。

他的爱，是深沉而内敛的，如同静水深流，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汹涌着万年的等待与刻骨铭心的思念，以及……一份沉重的内疚。

夜晚，这份深沉克制便会化为另一种形式的极致占有。

他的亲吻总是从额头开始，细致而绵长，带着珍而重之的意味，仿佛在顶礼膜拜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动作优雅而持久，每一个触碰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力度和热度，那双能看穿万物的黑眸在夜色中紧紧锁着她，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逃离。

直至她在他身下化作一滩春水，呜咽着唤他“二哥”，他才肯给予她最终的极乐，而后将她紧紧圈在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仿佛守护着全世界。

一阵沉默之后，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和艰涩。

“曦儿……”他唤了她一声，却没有立刻说下去。

阿曦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同，仰起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向他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那双黑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她熟悉的爱恋，却也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怎么了，二哥？”她轻声问，手指抚上他的胸膛。

杨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清晰可见的痛色与自责。“我……时常想起不得已伤过你的那两次……虽非本意，却也是真真切切的伤害……”

那是他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释怀的愧疚：“与他们不同……孙悟空和哪吒的两个世界，他们都没有伤害过你……唯有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底气不足：“这让我……在面对他们时，总觉得……”

他没有说完，但阿曦已然明白。

这份内疚，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让他觉得在另外两人面前，矮了一头。

阿曦的心瞬间揪紧了。

她没想到，整整一个世界过去，他竟还在为最初那些并非出自他本心的过往而自责。

她立刻支起身子，在月光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双手捧住他略显冰凉的脸颊，语气温柔却无比坚定地打断了他：“二哥，不要这么说。”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紧蹙的眉宇，试图将那刻骨的愧疚抚平。

“那些都过去了。我知道，那些伤害，从来都不是你的本意。”

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泉水，洗涤着他心中的阴霾：“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一刻都没有。在我心里，你从未比任何人逊色。你的好，你的无奈，你的温柔，我都懂。所以，不要再为那些无心之失耿耿于怀，好吗？看到你这样，我才会真的难过。”

她的话语，如同钥匙，一点点撬开了他心中沉重的枷锁。

杨戬深深地望着她，望着她眼中毫无杂质的真诚、心疼与全然的理解，那份愧疚和不安，在她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终于开始缓缓消融。

他喉结滚动，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化作一声低沉而充满情感的：“曦儿……”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人紧紧地拥在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力道之大，几乎让阿曦喘不过气，但她却从中感受到了他剧烈的情感波动和那份得以宣泄的释然。

“谢谢你……我的小猫……”他在她耳边极轻地说道，这几个字承载了太多的重量。

月光依旧静静地洒落，庭院的虫鸣再次重新响起，两人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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