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霜风里的裂痕

秋末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刮得草原上的枯草呜呜作响。雷阳蜷缩在岩石背风处，看着雪爪用前爪把一堆干燥的苔藓扒到幼狼们身边——这是狼群在降温前的习惯，用柔软的植物铺成临时的窝，抵御夜里骤降的寒气。

黑石抢了最厚的一块苔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风耳瑟缩了一下，把脑袋埋得更深。雷阳没动，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河谷上。几天前还泛着粼光的水面，如今边缘已经结了层薄冰，只有中央还留着一条窄窄的活水带，几只水鸟正警惕地在冰边踱步。

“猎物会越来越少。”雷阳舔了舔冻得有些发麻的鼻尖，人类的记忆里闪过“冬眠”“迁徙”这样的词。草原上的食草动物正在往南方迁移，留下来的要么是足够强壮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而后者，往往也是最难捕捉的，因为它们的警惕性比健康的同类更高。

清晨的狩猎印证了他的猜测。狼群追踪了一群狍子整整两个时辰，却连一根毛都没捞到。那些狍子像长了顺风耳，每次狼群刚靠近百米范围，就会猛地抬起头，顺着风逃窜。裂齿气得用爪子刨起冻土，飞溅的泥块里混着细小的冰粒。

“它们在害怕。”雷阳跟在雪爪身后往回走，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往年这个时候，狍子虽然警惕，却不会逃得这么快，仿佛狼群身上带着某种让它们恐惧的气息。他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除了枯草和冻土的味道，似乎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不是猎物的血，而是一种更浓烈、更野性的味道，像是……同类的厮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尖锐的狼嚎打断了。那声音不是来自他们的狼群，而是从西北方的山脊传来，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头狼猛地停下脚步，鬃毛倒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回应那声狼嚎。

雷阳的心一紧。他知道，狼群的领地意识极强，尤其是在食物匮乏的季节，任何外来者的闯入都可能引发激烈的冲突。

果然，当天下午，山脊上就出现了几只陌生的狼。它们比雷阳所在的狼群体型更大，毛色偏灰，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凶狠。为首的那只公狼少了一只耳朵，露出里面暗红色的伤疤，它站在山脊最高处，用鼻子对着狼群的方向嗅了嗅，然后发出一声轻蔑的嚎叫。

“是‘断耳’的狼群。”雪爪把幼狼们护在身后，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雷阳从其他成年狼的反应里看出，这是一群不好惹的对手。

接下来的三天，平静被彻底打破。断耳的狼群开始频繁出现在领地边缘，它们不直接进攻，却总在狼群狩猎时突然窜出来，惊走猎物。有一次，雷阳他们好不容易围住了一头跛脚的鹿，眼看就要得手，断耳的狼群突然从侧面冲出来，不仅抢走了猎物，还咬伤了灰鼻的后腿。

灰鼻拖着伤腿回来时，血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它趴在地上，用舌头舔着伤口，发出痛苦的呜咽。头狼围着它转了两圈，最终只是用鼻子蹭了蹭它的脖子，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生存面前，受伤的同伴只能自己扛，狼群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弱者。

雷阳看着灰鼻渗血的伤口，忽然想起人类世界里的“战争”。为了争夺资源，同类之间也会刀兵相向，而受伤的，往往是最底层的个体。他下意识地往风耳身边靠了靠，这只胆小的幼狼此刻正抖得像片落叶。

“躲起来没用。”雷阳用尾巴轻轻推了推风耳，“我们得学会在这种时候活下去。”

他开始观察断耳狼群的行动规律。它们总是在清晨和黄昏出现，因为这两个时段是雷阳所在狼群的狩猎时间；它们的攻击目标很明确，要么是抢走猎物，要么是咬伤负责外围警戒的狼，却从不恋战，得手后立刻退回山脊——这是典型的骚扰战术，目的是消耗他们的体力和食物储备。

“它们在等我们变弱。”雷阳在心里冷笑。就像猎豹会盯着受伤的羚羊，断耳显然打算拖垮他们，等狼群里的老弱病残多起来，再发动致命一击。

这天夜里，气温降到了冰点以下。雷阳被冻得睡不着，索性爬起来，躲在岩石后面观察四周。月光下，草原像一片银色的荒原，远处的山脊线黑沉沉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忽然，他看到几个黑影从山脊后面溜了出来，动作极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是断耳的狼！它们没有靠近狼群的栖息地，而是绕到了河谷的上游——那里是狼群每天饮水的地方。

雷阳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人类用毒药捕猎的故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想立刻叫醒头狼，却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只是下毒，断耳的狼没必要亲自跑到河边，它们完全可以在远处观望。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借着枯草的掩护，伏在离河谷不远的土坡上。月光照亮了那几只狼的动作：它们没有往水里扔任何东西，而是用爪子在河边的泥地上刨着什么，然后把一些黑色的、带着腥气的东西埋了进去。

雷阳眯起眼睛，努力看清那些东西的形状——是某种动物的内脏，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刺鼻的臭味。他忽然明白了断耳的诡计：它们在水源附近埋下腐肉，不是为了下毒，而是为了污染气味。

狼群靠嗅觉辨别猎物和危险，一旦水源被这种浓烈的腐臭覆盖，他们就很难在附近捕捉到猎物，甚至可能因为无法分辨气味而陷入断耳的陷阱。更阴狠的是，腐肉会引来食腐的乌鸦和秃鹫，这些鸟类的盘旋，本身就是在给断耳通风报信，告诉它们狼群的位置。

“好毒的招。”雷阳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必须阻止这一切，否则用不了几天，整个狼群都会陷入绝境。

他看了看四周，那几只狼埋完腐肉，正准备离开。雷阳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土坡上窜了下去，直扑离他最近的那只幼狼——那是断耳狼群里看起来最弱小的一只，也是唯一落单的。

那只幼狼显然没料到会有埋伏，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雷阳没有咬它，而是用前爪按住它的后背，把它往河谷深处拖。另外几只狼见状，立刻转身扑了过来，嘴里发出愤怒的嚎叫。

雷阳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拖着重物根本跑不快。他索性把那只幼狼往冰面上一推，趁着对方在光滑的冰面打滑的瞬间，猛地掉头，朝着狼群栖息地的方向狂奔。他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还时不时发出几声挑衅的低吼，像在说“来追我啊”。

果然，那几只狼被激怒了，放弃了冰面上的同伴，紧紧跟了上来。雷阳心里数着步数，在靠近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时，突然一个急转弯，钻进了低矮的枝桠里。那些狼体型比他大，钻进来时被枝桠刮得嗷嗷叫，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雷阳没敢停留，拼尽全力往回跑。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到栖息地时，头狼和雪爪已经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他身后的方向。

“断耳……在河边……埋了腐肉……”雷阳趴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用狼语急促地解释。他不确定头狼是否能听懂这么复杂的描述，但他必须说出来。

头狼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这一次，叫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冷静的指令。很快，几只成年狼站了起来，跟着头狼往河谷的方向跑去，裂齿跑在最前面，眼神凶狠得像要喷出火来。

雷阳瘫在地上，看着它们的背影，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他刚才回头时，瞥见断耳的那只幼狼已经从冰面上爬了起来，正朝着山脊的方向跑——它肯定会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断耳，一场真正的冲突，恐怕在所难免了。

风耳凑过来，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耳朵，像是在安慰。雷阳抬起头，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一片沉重。他知道，生存的本能不仅是捕猎和躲避危险，有时候，还意味着要直面那些躲不掉的厮杀。而这场由食物和领地引发的冲突，才刚刚拉开序幕。

远处的河谷传来一阵杂乱的狼嚎，夹杂着撕咬的声音。雷阳站起身，风耳也跟着站了起来，尽管腿还在抖，却紧紧跟在他身后。他们都明白，从这一刻起，没有人能置身事外。霜风里的裂痕已经蔓延开来，而他们，必须在崩塌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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