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狼群的气味
第三天清晨的风里,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雷阳正低头嗅着地上的爪印——那是成年狼留下的,边缘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显然刚经过不久。忽然,一股混杂着狼族特有的臊气、汗水味和猎物血腥的味道,顺着风卷进了他的鼻腔。
是狼群!
这个认知像一块石子投进死水,瞬间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猛地抬起头,耳朵支棱着转向风来的方向,鼻翼快速翕动,试图捕捉更多细节。没错,是裂齿身上那股带着铁锈味的气息,是母狼们特有的奶腥气,还有……雪爪身上那股总是干干净净的、像新雪一样的味道。
它们就在附近。
“呜——!”风耳比他更早做出反应。小家伙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的欢呼,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前爪在地上刨了刨,显然是想立刻冲过去。他这三天来攒着的力气仿佛一下子都活了过来,眼睛亮得惊人,连脚步都变得轻快,几乎是蹦跳着往前蹿。
“站住。”雷阳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猛地伸出前爪,按住了风耳的后颈。
风耳的动作戛然而止,困惑地回头看他,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像是在问“为什么”。他的鼻尖还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舌头舔了舔嘴唇,眼里满是归队的渴望。在他的认知里,狼群就是家,只要回到群体里,就不用再担心夜里的寒冷,不用再为找不到食物发愁,更不用对着秃鹫盘旋的天空瑟瑟发抖。
雷阳没有松开爪子,反而按得更紧了些。他看着风耳懵懂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天前,他们也是这样望着狼群远去的背影。那时候风耳晕在石缝边,而他站在原地,听着裂齿最后一声驱逐的低吼渐渐消失在风里——那声音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他们只是两团该被清理的垃圾。
“还记得白绒吗?”雷阳的声音很轻,却像根冰锥,刺破了风耳的兴奋。
风耳的尾巴僵了一下,摇得慢了。他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雷阳的爪子,没说话。白绒的身体在清晨变冷的样子,他其实也记得,只是不敢像雷阳那样一直想。
“还记得那只老狼吗?”雷阳又问。他的目光越过风耳的肩膀,望向远处那片光秃秃的山脊——三天前,他们就是在那里看见秃鹫撕开老狼的喉咙。血腥味混着腐臭的气息,到现在好像还沾在他的鼻尖上。
风耳的耳朵耷拉下来了。他往雷阳身边缩了缩,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他当然记得,那些黑色的大鸟扑下来时,翅膀拍打的声音像死神的鼓点,而老狼最后那声哀嚎,比任何咆哮都让人胆寒。
“狼群会丢下我们的。”雷阳终于松开了爪子,却用鼻尖抵住风耳的额头,强迫他看着自己,“就像丢下白绒,丢下老狼一样。我们掉队了,对它们来说,就是没用的累赘。”
风耳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把脑袋埋进雷阳的颈窝,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他其实隐约知道雷阳说的是对的,狼群里的规矩从来都简单又残酷:要么跟上队伍,要么被淘汰。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回去,想闻闻母狼们身上熟悉的味道,想看看那些和他一起长大的幼崽们是不是还活着。
雷阳叹了口气,用舌头舔了舔风耳的耳朵。他理解这种渴望。在前世,他也曾在迷路时拼命想找到同伴,哪怕知道回去可能会挨骂、会受罚,也还是想回到熟悉的环境里。那种对群体的依赖,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无论人还是狼,都逃不开。
可他不能让风耳回去送死。
这三天来,他们靠着雷阳模糊的记忆找水源,靠着风耳敏锐的听觉捕捉田鼠的动静,虽然过得艰难,却至少活着。雷阳甚至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狼群里更踏实——他不用时刻提防裂齿的敌意,不用看着成年狼的脸色争抢食物,更重要的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和风耳是彼此的依靠。
而回到狼群呢?
他想象了一下归队的场景:裂齿会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打量他们,像是在评估两件失而复得的旧物还有没有利用价值。如果他们虚弱,可能会被直接驱赶到队伍末尾,成为新的“累赘”;如果他们看起来还算强壮,或许能分到一点残羹冷炙,但代价是要承担更危险的任务——比如在捕猎时冲在最前面,或者在夜里守在最外围,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鬣狗。
更让他不安的是雪爪。
那只母狼对幼崽的冷漠,在白绒死后变得更加明显。雷阳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里藏着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算计。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却本能地想离她远些。
“再等等。”雷阳轻轻推了推风耳,“我们先跟在后面,看看情况再说。”
风耳抬起头,眼里还有些犹豫,但没再挣扎。他大概是信任雷阳的,这三天来,雷阳总能找到水,总能在危险来临前拉他躲开,这种信任像藤蔓一样,悄悄缠在了他心里。
雷阳带着风耳,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他们压低身体,借着半人高的蒿草掩护,慢慢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移动。动作要轻,呼吸要稳,这是雷阳从老狼王那里学来的潜行技巧——靠近群体时,暴露自己的意图往往是最危险的。
风里的气味越来越浓了。除了狼族的气息,还多了些别的味道:新鲜的马鹿血味,被踩碎的野花的香气,甚至还有幼狼们打闹时沾在身上的泥土味。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画面,仿佛能看到狼群正在前方的河谷里休息、进食、嬉闹。
风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爪子在地上抓出浅浅的印痕。他好几次想从灌木丛里冲出去,都被雷阳死死按住。雷阳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躁动,像揣着一团火,随时都可能烧起来。
“听。”雷阳按住他的耳朵,示意他仔细听。
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里,夹杂着狼的嚎叫。有成年狼低沉的警示声,有母狼呼唤幼崽的温柔声,还有……幼狼们追逐打闹的欢笑声。那些声音像带着钩子,一下下挠着风耳的心。他的尾巴又开始轻轻摇晃,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雷阳的心也有些动摇。或许……或许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或许裂齿只是一时生气,现在早就消气了?或许其他幼崽还在惦记着他们,正盼着他们回去?
就在这时,一阵争吵声顺着风飘了过来。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是裂齿和另一只成年公狼在争执。
“……那两个小东西要是回来了,就得分走一份食物,现在旱季,每口吃的都金贵……”是裂齿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可他们毕竟是族群的狼……”另一只公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
“族群?”裂齿冷笑了一声,“跟不上队伍的,就不配叫族群的狼。当初要不是雪爪拦着,我早把他们丢在石缝里了……”
后面的话,雷阳没再听下去。他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原来裂齿早就想丢下他们了,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跟上队伍。
他低头看了看风耳。小家伙显然也听到了,刚才还亮闪闪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灰,尾巴彻底垂了下来,搭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往雷阳身边靠得更近了,身体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失望。
雷阳用身体护住他,往灌木丛深处退了退。叶片上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皮毛,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却让雷阳的头脑更加清醒。
他刚才的动摇真是可笑。狼群的规则从来都没变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没有那么多温情脉脉的“惦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权衡。他和风耳对裂齿来说,不过是两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活着是侥幸,死了也不可惜。
“我们不回去了。”雷阳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风耳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把脸埋在雷阳的肚子上。过了好一会儿,雷阳才感觉到自己的皮毛被什么东西打湿了——是风耳在哭。小家伙哭得很轻,没有声音,只有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株被雨打蔫的小草。
雷阳没有安慰他。有些道理,总得自己想明白才行。就像他当初不得不接受自己变成狼的事实,风耳也必须接受,他们已经被狼群抛弃了。
太阳慢慢升高,灌木丛里越来越热。远处的狼群开始移动了,蹄声、嚎叫声、皮毛摩擦声渐渐远去。风里的气味也随之变淡,像潮水一样退了下去。
风耳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不再发抖了。他看着雷阳,用鼻子蹭了蹭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说“我听你的”。
雷阳的心忽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要费更多口舌,没想到风耳比他想象中更坚强。
“我们走。”雷阳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去找新的水源,找更肥的猎物,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风耳跟在他身后,脚步虽然还有些沉重,却很稳。他回头望了一眼狼群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过头,紧紧跟着雷阳,再没回头。
风里的气味彻底散去了,只剩下草原本身的味道:干燥的泥土,晒焦的草叶,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河流的气息。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
雷阳忽然觉得,空气好像变得更清新了。没有了狼群的压抑,没有了裂齿的威胁,连风都带着自由的味道。他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或许是更深的干旱,或许是更凶猛的敌人,但他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他身边有风耳,风耳身边也有他。
两只幼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灌木丛深处,只留下一串浅浅的爪印,很快就会被风吹来的尘土覆盖,仿佛从未有人经过。而远方的狼群,正沿着既定的路线继续迁徙,谁也不会知道,有两个掉队的小家伙,已经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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