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选择的重量
夕阳把草原染成一片金红时,狼群的嚎叫再次穿透风幕,像一串沉重的铃铛,在雷阳耳边荡开。
风耳猛地抬起头,耳朵支棱成两个小三角,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呜咽,尾巴在身后焦躁地扫着地面。他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爪在地上刨出浅浅的坑,忽然转身咬住雷阳的尾巴,轻轻往那个方向扯。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恳求——就像三天前,雷阳拖着他往石缝走时,他用同样的方式表达过依赖。
雷阳的尾巴被扯得发紧,他却没动。鼻尖还残留着白日里闻到的狼群气息,混杂着马鹿的血腥与尘土的干燥,那是属于群体的味道,曾让他在前世的孤独里无比渴望,又在今生的残酷中无比忌惮。
他低头看向风耳。小家伙的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远方的地平线,像藏着两团跳动的火苗。那是期待,是对“归属”最原始的向往——在风耳的世界里,狼群从来不是冰冷的规则集合,而是会在寒夜里挤成一团取暖、会分享猎物碎骨的地方。哪怕经历过被丢下的恐惧,此刻那声嚎叫仍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心里对“回家”的执念。
“呜……呜……”风耳又扯了扯他的尾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的爪子在雷阳腿边蹭来蹭去,湿漉漉的鼻子抵着雷阳的肚皮,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哀求。
雷阳的目光越过风耳的头顶,落在远处起伏的草坡上。那里的风似乎更急些,把草叶吹得伏倒在地,露出底下灰褐色的泥土——像极了白绒最后躺着的那片土地。
他忽然想起那个清晨。露水还凝在白绒的睫毛上,却再也不会被她眨眼时抖落。雪爪用鼻尖碰她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转身时的尾巴甚至没晃一下,仿佛那不是曾在她怀里吮吸过奶水的幼崽,只是一撮被风吹落的绒毛。其他幼狼也只是远远绕开,连好奇的打量都没有——死亡在狼群里太寻常,寻常到不值得停留。
只有他站在那里,看着白绒小小的身体在风里慢慢变冷,前世葬礼上的哀乐毫无预兆地钻进脑海。黑西装,白菊花,亲友们低低的啜泣……那些人类社会对死亡的郑重,在这里碎成了风里的沙。他那时才懂,当生存成为唯一的命题,“告别”是最奢侈的东西。
风耳的呜咽把他拉回现实。小家伙大概是累了,不再扯他的尾巴,只是趴在地上,下巴抵着前爪,眼睛却还望着嚎叫传来的方向。夕阳的光漫过他的脊背,在地上投下小小的影子,像片快要被风吹走的叶子。
雷阳的视线移向西北方。那里的天空比别处暗些,隐约能看到几缕盘旋的黑影——是秃鹫。三天前,他们就是在那片山脊下,看见那只瘸腿的老狼被撕开喉咙。老狼最后的呜咽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雷阳的记忆里。他记得裂齿转身时毫不犹豫的背影,记得狼群没有一丝留恋的步伐,更记得秃鹫的翅膀遮住太阳时,那片瞬间降临的、冰冷的阴影。
“淘汰”。人类课本里的词,在这里有了具象的模样。不是数字,不是图表,是温热的血,是散落的骨,是活物变成残骸的、血淋淋的过程。
他低下头,舔了舔风耳的耳朵。小家伙抖了抖,往他身边挪了挪,用头顶了顶他的下巴。这亲昵的动作让雷阳想起石缝里的那汪水。
那时风耳已经快没气了,舌头干得像块树皮,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雷阳拖着他穿过碎石堆,爪子被磨得生疼,却不敢停。石缝里的水只剩浅浅一汪,混着点泥沙,他却觉得那是世上最甜的东西。他先把水舔到风耳嘴边,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听着他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吞咽声,那一刻的安心,比自己喝到水时更甚。
风耳醒过来后,用舌头舔他的脸。湿漉漉的,带着水汽的暖意,像春雨落在干涸的土地上。雷阳那时忽然明白,为什么狼群要成群结队——不是因为规则,不是因为本能,而是因为有些时候,只有另一个活物的呼吸,才能让你确信自己还活着。
远处的嚎叫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些,能听出里面夹杂着母狼呼唤幼崽的声调。风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又燃起了光,他站起身,再次看向雷阳,尾巴轻轻摇了摇,带着试探,也带着期盼。
雷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边是白绒冰冷的身体,是老狼散落的骸骨,是裂齿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另一边是风耳眼里的光,是石缝里共享的那汪水,是此刻空气里越来越近的、属于“同伴”的气息。
他想起自己刚变成狼时的惶恐。独自躲在洞穴里,听着外面陌生的狼嚎,连呼吸都怕惊动了什么。后来加入狼群,虽然要面对争斗和排挤,却在寒夜里有了可以依偎的体温,在捕猎时能听到同伴呼应的嚎叫。孤独是比饥饿更难熬的东西,他在前世尝够了,不想在今生再品一次。
风耳又开始轻轻扯他的尾巴,力道比刚才更轻,像是怕惹他生气。小家伙的眼睛里,期待渐渐染上了不安,仿佛怕得到否定的答案。
雷阳深吸一口气,草原的风灌进鼻腔,带着尘土与草叶的气息,也带着远处狼群的味道。他忽然想起裂齿曾对他说过的话:“狼不是独来独往的兽,离了群,骨头都剩不下。”那时他只觉得是威胁,此刻却品出了另一层意思——群体的阴影里,或许也藏着活下去的光。
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风耳的额头。小家伙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欢喜的呜咽,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湿漉漉的舌头立刻凑过来,舔得他满脸都是口水。
雷阳晃了晃脑袋,甩掉脸上的水渍,然后抬起头,望向狼群嚎叫传来的方向。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即将汇入河流的小溪。
他知道前面可能有什么。可能有裂齿的敌意,可能有分配食物时的不公,可能有下一次被丢下的风险……那些阴影就像草原上的雷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
但他也知道,风耳想回去。而他,不想让风耳像白绒那样孤单地变冷,也不想像那只老狼那样,在绝望中看着同伴远去。有些路,一个人走太黑了。
雷阳迈开了脚步。
风耳立刻跟了上来,紧紧贴在他身边,尾巴几乎要摇断了。他时不时用鼻子蹭蹭雷阳的腿,发出亲昵的呜咽,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夕阳的金辉洒在他们身上,把两只幼狼的皮毛染成了温暖的橘色。
越往前走,狼群的气息越浓。能闻到成年狼身上厚重的臊气,能闻到幼狼们打闹时沾在身上的草汁味,甚至能闻到雪爪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新雪一样的气息。雷阳的脚步慢了些,爪子踩在草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风耳却越来越兴奋,脚步轻快得像在跳。他跑到雷阳前面,又立刻跑回来,绕着他转圈,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欢快的低嚎。
雷阳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心里那点犹豫渐渐散了。或许,选择本身就没有绝对的对错。留下有留下的风险,跟上有跟上的艰难,但只要身边有个能一起喘气的伙伴,再重的担子,也能分着扛。
前方的草坡后面,隐约传来了狼的脚步声。风耳的耳朵竖得更直了,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雷阳,眼里闪着询问的光。
雷阳朝他点了点头,然后加快了脚步。
草坡的顶端,几只巡逻的成年狼正站在那里,看到他们时,喉咙里发出了警惕的低吼。但当看清是他们时,那低吼渐渐变成了带着惊讶的呜咽。
风耳立刻冲了过去,对着那几只成年狼摇尾巴,发出亲昵的叫声。其中一只母狼认出了他,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脑袋,喉咙里发出温柔的回应。
雷阳跟在后面,站在坡顶,望着远处河谷里的狼群。夕阳的余晖下,密密麻麻的狼影挤在一起,有的在舔舐伤口,有的在分享食物,有的在互相打闹……喧嚣又鲜活,像一幅流动的画。
裂齿正站在河谷中央的一块岩石上,似乎在观察着什么。他的目光转过来,落在雷阳身上,那双冰灰色的眼睛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像深不见底的湖。
雷阳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他知道,从踏上这条路开始,重量就已经落在了肩上。未来的日子里,他要带着风耳活下去,要在狼群的规则里找到立足之地,要让那些阴影,再也遮不住他们眼里的光。
风耳跑了回来,用鼻子顶了顶他的腿,示意他下去。河谷里的幼狼们也发现了他们,发出一阵欢快的嚎叫,有几只已经朝着坡顶跑来。
雷阳低下头,看着风耳眼里映出的晚霞,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他跟着风耳,一步步走下草坡,走向那片喧嚣的狼群。
风里的嚎叫还在继续,混着幼狼的欢闹,成年狼的低吼,还有远方隐约的风声。雷阳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但只要身边的伙伴还在,再重的选择,也能走出温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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