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纳河镇

天晴了，很好的月亮。月光静谧地倾洒下来，水一般地照耀着雪后的原野。原野浩瀚无边，天地交相辉映，一片澄明静寂，真让人感到置身于琉璃世界。没及膝盖的皑皑白雪，把这个世界装点得银装素裹，粉装玉砌，似乎要把这人世间的一切罪恶痛苦，全都掩埋得干干净净。

云卿背着瑞锦行走在前，英儿背着盛有福锦骨灰的锦袋，和锦旖相携着走在后面，一行人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

深蓝色的东边天际，亮起了一颗明亮的星，天，快亮了。雪后的黎明，格外寒冷，朔风小刀子似的割着人的脸。云卿此时却已经汗流浃背，他长出一口气，招呼后面的英儿和锦旖：“我们行动快点，找个地方打个尖吧！”英儿一向自恃身强力壮，此刻也喘息着回应他说：“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路滑，实在是太难走了。锦旖姐姐生在江南，倒是姐姐受苦了！”

锦旖微微笑着回道：“我倒还好，只是云卿背着帝姬，实在太辛苦了！帝姬呢？还好吧？”

没听见瑞锦回话，英儿就加快一步，赶上前去摸瑞锦的头。真是不摸不知道，一摸，倒吓了一大跳：烫，真烫，烫得英儿的手一下子都缩了回来。

只见瑞锦牙关紧闭，脸色青白。

云卿赶快解下貂裘，让瑞锦平躺在雪地上。锦旖也赶了上来，用雪来给瑞锦降温。锦旖悄悄打开瑞锦的衣裳来查看，一股子皮肉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她落下泪来，说道：“不好，帝姬应该是浑身伤口发炎化脓，她这是昏迷了！”

帝姬应该赶快就医，可是展眼望去：雪原浩瀚无际，白茫茫一片，望也望不到边，任是一个村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英儿急了，发愁说：“这荒山僻岭，茫茫雪原，到哪里去找大夫呀？”急得在雪地里团团转。

云卿也急了，猛地背起瑞锦，撂开长腿，就箭一般地向前疾奔。

英儿和锦旖紧随其后。

突然，只听见前面云卿发出“哎呀”的一声大叫，就顺着一个大坡迅速地朝下滑去。

英儿暗道“不好”！也连扑带爬地追了过来，拽紧云卿的衣角，锦旖在后面也紧跟了上来，拽着英儿的衣襟，大家一起往下滑去。

四个人一路飞速下坠。云卿心想：完了，这下面要是一个深崖，帝姬可该怎么办呀？英儿也想道：万一前面是不测之渊，四个人死在一起，倒也死得其所。锦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是拽紧英儿，吓得脸色煞白。

陡坡底下原来是一个小土坑，里面落满了雪，云卿冲进去又被弹了出来，长长地跌落在一条官道上。云卿怕伤了背上的瑞锦，一个打滚，忙站了起来。瑞锦倒是经此一弹，闷哼了一声。云卿喜道：“帝姬，你醒过来了？”

英儿和锦旖接连着被弹了出来。英儿看见云卿一头一脸的雪，大笑道：“哈哈，你成了白胡子老爷爷了！”

锦旖帮瑞锦拍打着身上的雪，忽然凝神静听，“叮铃---叮铃——”一阵铃铛声隐隐传来，是谁呀，这么大冷的天出行？

渐渐地，那铃声越来越近，就看见远远的天际边，两只黄狗拉着一辆雪橇飞速滑来。锦旖忙叫道：“快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就见那雪橇，越来越近，到他们跟前，戛然而止。

云卿忙跑到雪橇跟前，想请人家帮忙，拉瑞锦一程。

那个车夫浑身落满了雪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此刻，他，严肃地看了看云卿，又转头看了看英儿，直看得这两人莫名其妙。英儿也绕着那人转了一圈，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说：“请问，为什么我看着你，觉得你很熟悉呀？”

那人朗声笑了，说：“你看我熟悉？”边说边摘下帽子，笑说道，“这下熟悉了吧？”英儿一见，大喜：“哎呀，我的童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怎么在这里？”

那童大浩幽默地接口道：“什么风？西北风呀！我到山里收药呀！”

云卿对着童大浩一揖到地，说：“童大哥，所谓‘雪中送炭’，说的就是你呀！”

英儿忙着给童大浩介绍锦旖和瑞锦，只是略去瑞锦的身份不提。又赶快扶着瑞锦坐在雪橇上，又请童大浩给瑞锦看病。童大浩认真地给瑞锦把了脉后，神色严肃起来，他郑重地对这三人说：“这个姑娘中了火毒，心脉受损不轻。又有红伤，得赶快医治。不然……”他摇着头不说话了。

英儿忙拉着他的手说：“童大哥，你是神医。如今我这姐姐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还请哥哥救命则个！”边说边跪了下去。

童大浩倒唬得不迭，忙扶住他说：“我和你大哥二哥都是莫逆之交，何况人命关天，作为医者，岂能见死不救？寒舍在纳河镇，离此地倒也不远，各位要是不嫌弃，便把这个姑娘交给在下，不出十天半个月，准保交给你们一个活跳乱蹦的姑娘。”云卿接口说：“我们虽然急着赶路，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当下大家便一起朝纳河镇而去。

童大哥不是和哥哥们一起回南了吗？怎么又辗转来到此地？一路上，英儿一肚子疑问，见那童大浩不提，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好闷闷地跟着大家走。

纳河镇是一个小小镇子，四面环山，村外有一条小河，蜿蜒朝西北而去。英儿就有点好奇，问童大浩道：“我们家乡有条黑河，那条河里鱼真多呀。夏天的时候，手伸进河水里，就有小银鱼跳到你的手上来。带回家，让我翠香姑姑炖汤喝，啊，那个香呀——”看着英儿陶醉的样子，云卿揶揄道：“英兄，你是想问童大哥这里的河水怎么向西北流去吧？怎么一下子又想到吃了？”

英儿“呵呵”干笑了两下，掩饰着尴尬说：“知我者，云卿也！”

说得众人都笑了。

童大浩说：“是的，别的地方的河水都向东流，唯有我们这里的河水流向西北，所以，我们这条河就叫作‘倒流河’。传说中，有年夏天发大水，洪水淹死了一个寡妇的独子，寡妇在河边连哭七天七夜，感动了河神，于是敕令河水朝西北流去。当然，这些都是传说……”

英儿、锦旖两个没娘的孩子听了，也都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娘亲，一时都沉默无语。独有云卿感叹说：“‘绳子偏从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天下之事，大都如此！”说话间众人来到童大浩的药铺子。那是临街的小小的三间药铺，童大浩一般就在里面坐诊。后面紧连着三间厦子房，童大浩就和一个打杂的药童孙柯住在那里。

简单安置以后，童大浩就赶紧给瑞锦扎针、拔罐，眼看着瑞锦吐出了好多污血，又给她服了药，看着她安然睡去，众人这才纷纷安歇。

夜已深，月光清冷冷地照进窗子。可能是乏透了，也可能是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英儿在烧得滚烫的大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的云卿倒睡得很香，发出轻轻的鼾声。英儿索性一股脑儿地披衣起身，来到前堂，却看见童大浩正在煎药。

英儿就问：“童大哥这是煎什么药呀？”

童大浩说：“我前儿进山，恰好发现了一味寒蟾，此药最是能治火毒。我总归是睡不着，就想着尽早煎好，给那姑娘吃了，也可让她早日康复。”

英儿很是感动，说：“童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对陌生人也能这么尽心尽力！”

那童大浩倒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医者父母心’么。那个姑娘是你们的好朋友，那也就是我的好朋友，岂有不尽力之说？”转而又低声问道：“我刚听你们称她为‘帝姬’？这是怎么回事？”

英儿眼圈红了，说：“我这姐姐原是宫中的瑞锦帝姬。靖康之变后，被她父兄以五百锭金的价格抵债，后又被押送到五老城。”于是英儿就把瑞锦帝姬在五老城所受的苦给那童大浩叙说了一遍，顺带也讲了讲福锦帝姬的遭遇，直听得童大浩唏嘘不已，热泪横流：“天下真有这样的父兄！这样的狗皇帝还辅佐他干什么！我当初对你大哥二哥那可是慕名而去的，可是他们却决定要回南，我真不知道你大哥二哥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想随他们去南边受那窝囊气，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我一路北行，看这里风水极佳，就留下来继续当我的郎中。”听了他的这一番话，英儿也解开心结，知道他不愿随同张斌、张斑一起回南不是因为哥哥们不好，而是对朝廷不满。末了，童大浩又问道：“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去呀？”

英儿回说想先送两位帝姬回南，将来的事还不好说，且行且看吧。

英儿又问：“那童大哥你就想在这里终了一生吗？”那童大浩一听问，一拍大腿，有点激动地说：“岳元帅知道不？”

英儿也有点兴奋，说：“就是那‘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家军岳帅？我知道他这个名头，但因这一向一直在金国，了解得还不太多。”

童大浩有点遗憾，说：“那我就给你普及一下。岳元帅就那‘精忠报国’的岳飞，手下有牛皋、张宪、岳云、杨再兴等一干猛将。眼下他们正在牛头山、朱仙镇一带活动，听说他们的队伍里缺少医者，我就想着要不要去投奔他们！”

英儿的眼光“唰”一下明亮起来，他敬佩地说：“童大哥，你真是我的人生楷模。你先去，待我了却两位帝姬的事后，我就去找你！”

两人正说着话，门帘一掀，云卿进来了，说：“童大哥，英兄，你们说什么体己话呢？”

英儿笑着说：“既是体己话，那当然要保密了！”

云卿也笑着说：“还保密？我早听见了！你们将来要投军，也算我一个！”说着，伸出手来，和他们各击了一下掌。英儿又问：“大半夜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云卿说：“大半夜的，我一觉醒来，没见你，以为你又去偷吃什么好东西去了。闻着药味，就找到这里来了。老实说，我都偷听了好半天了。”说着，竟呵呵笑了起来。

英儿也笑了，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了，还在这里诳我们。”

童大浩伸了个懒腰，说：“药也熬好了，我也累了。咱们都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说。”于是大家又去睡了个二觉。

英儿第二天起床，早已日上三竿，却听见前堂传来阵阵笑声，心想，是谁呀？这么喧哗。于是就忙忙地洗漱，出来一见那人，喜不自禁道：“哎呀，我的易哥哥，你怎么来了？”那人一见英儿，也哈哈笑着站起来，说道：“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说着，就过来拍着他的肩膀直叫老弟。

锦旖很是羡慕，就对云卿说：“英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到处都有豪杰朋友！”云卿撇撇嘴说道：“英公子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身江湖气不好！”说着，竟还长吁短叹，惋惜连连。偏是英儿耳尖，在那边问道：“谁在那里说我坏话？”云卿俊脸一红，耳朵有点发烫。锦旖勾唇微微笑道：“我们都说英公子是英雄豪杰呢！”英儿淡笑说：“这还差不多。我耳朵尖着呢，但凡有谁说我坏话，我一准能听到！”边说边得意地对云卿做了个鬼脸。

英儿转头又打开了话匣子，对着易义楚喋喋不休，接连发问道：“易哥哥，你们不也是随着辛疾大头领回南了吗？怎么你还在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呀？”易义楚说：“一言难尽呀！总之，我这人，向来自由自在惯了，不愿意受那拘束，便只好来找老朋友了。”原来那易义楚见还有锦旖瑞锦这些外人在，又都是姑娘家，就不愿多说。

英儿这人，向来率真烂漫，肚子里藏不住一点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又继续追问：“好我的易哥哥，你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大家都不是外人！”云卿解围说：“英兄，你让易兄喝口水喘口气再说吧。”易义楚被他追问得无奈，只好说：“好我的小老弟，你非想知道，那我就把实情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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