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小聚

“陛下对王夫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他不会忍心看着王夫人年纪轻轻就这样抑郁而终的。退一步说，其实王夫人是否真的死了，对陛下而言都没有分别，他需要的，只是二皇子没有太大的母族势力，以免威胁到太子殿下的地位罢了。若是日后二皇子不肖，陛下也可以借由王夫人这件事为把柄，打压二皇子。所以，无论是于公于私，陛下都会答应的。”

果然，就和卫青说的一样，伊泠玉把计划一说，刘彻不过是犹豫了会儿，就答应了。

计划一切顺利，栀桦终得自由身，只要心情开朗，把身体养好了，就可以逍遥天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做个安贫乐道的医者。

元狩三年（武帝21年）二月，初春时节，枝头嫩芽吐露，檐角积雪残落，一个面容端肃，留有短须，身着灰白布衣的中年消瘦男子从梅苑的后门匆匆离去，混入人流中，再也寻不见。

伊泠玉和卫青站在阁楼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下皆是怅然。

当年，在长安城外，伊泠玉折柳吹笛相送韩嫣，是卫青守卫在侧，如今依旧是他们一起送别友人，但可惜，他们却不能亲自送友人出城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这样目送她离去，也够了。”卫青揽着伊泠玉的肩头，柔声安慰道。

伊泠玉缄默不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混在人流里缓步远去的灰白身影，哪怕分不清看不见了，也迟迟没有收回目光，但她抱着怀中一卷丝帛的双臂却是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

这卷丝帛，是栀桦在宫中费劲心血默写下来的，是那些年里，她苦钻研出来的各种疫病治疗方法。

这是多年前，栀桦答应帮伊泠玉做的事，但如今真的到手了，伊泠玉却希望，这卷丝帛，没有翻阅使用的时候。

有些东西，永远束之高阁，才是大幸。

就如同她留给栀桦的那个锦囊，她也希望，那里头小竹片上所言之事，能不要发生，纵然那代表着栀桦与刘闳母子余生再难相见相守。可她料想，栀桦也是如此期望的，哪怕天各一方，再不复见，也希望爱子一生顺遂，不经龃龉。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李芬芳，落英缤纷，又是一个难得的休沐日。

栀桦已经离开一月，伊泠玉的心情也渐渐好转，恰逢孩子们都休息不进学，就约着一起聚聚。虽因着国丧不能大肆宴饮玩乐，可许久不见的亲友凑在一起闲聊切磋，放松心情，也是乐事。

红尘虚稹携三个儿女早早到来，卫步卫广两家人也应邀而来，公孙贺卫君孺夫妻如今因着朝政，与卫青保持平淡疏远的关系，除了年节或是生辰大喜之事，一般是不上门的。卫少儿陈掌夫妻倒是时常巴结，对两府往来很是热情，但卫青却看不上陈掌的汲汲小人行径，没大事也是不会邀请他们做客的。

反倒是霍去病，是府上的常客，任意来去，仿佛也是家中的小主人般，毫不见外。与玉玲珑成婚后，隔三差五的，两口子就来府上蹭吃蹭喝，还美名其曰是来孝敬长辈的。见卫青和伊泠玉无奈之下并不拒绝，就更是得寸进尺，回回还把霍光和两个养子霍山霍云给捎带来，说是给卫不疑他们当玩伴，这副滚刀肉的嘴脸，也是让人又气又好笑了。

下人正在准备宴席吃食，几个大男人都凑在一起不知谈论着什么正事，伊泠玉和红尘等人则围着卫长公主刘玥，逗弄她怀中婴孩，笑得花枝乱颤，而庭院里却是没人管，正各自凑成堆，说笑打闹的孩子们。

卫不疑正领着霍山霍云两个刚走路稳当的小不点追追跑跑，看他们小哥俩时不时跌倒爬起，笑得很无良，好叔叔霍光则很无奈地在后头看顾，在抱起两个小侄子，再跑两步又抱起的循环中苦笑，累得满头大汗。

卫伉难得没有凑到卫不疑那里去找茬，可能是因着太子刘据也来了，为了维持住在刘据面前的形象，他按捺住心底的冲动，只悄咪咪地给了卫不疑那边几个白眼，就笑得一脸温良地与刘据和隋羽畅谈古今，谈文作赋，并相约宴席过后去比武切磋一二。三个平均年龄只有十岁的少年站在一起清谈，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翩然君子的风姿。

卫步卫广两家的孩子则略微拘谨，男孩们还好，都凑在一起或谈论功课，或玩闹打趣，两个女孩子，却是羞怯地跟在卫伊身后，照看着这个身份尊贵的小堂妹。

而此时卫伊正拉着隋葭的手臂一起窃窃私语，都两眼放光地盯着躺在廊下摇椅合眼歇息的卫登，并用眼神催促正悄咪咪走到摇椅后面，拎着一只长相狰狞的大蜘蛛，就预备往卫登脸上放的隋蒹，满脸看好戏和期待。

等发现蜘蛛都在卫登脸上爬来爬去两分钟了，卫登这个睡神还没有动静，气得隋蒹在卫登的耳边大叫走水了着火了，吓得卫登立马直起身体瞪大了眼睛，可还不等隋蒹和卫伊隋葭等人惊喜，就见卫登两眼迷离，一副迷糊相地开口道：“哪着火了？阿蒹快背我出去，我再睡一会儿！”话音还没落下，就又往后一瘫，闭眼睡了过去。

隋蒹：“……”

隋葭：“……”

卫伊：“……”

围观的卫家两姐妹，和被隋蒹一嗓子给吸引过来其他人，都是愕然，随即又习以为常地淡定了。

卫登这独一无二的风采，他们早就习惯到麻木，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致了，也就这三个家伙才会锲而不舍不死心地捉弄卫登，想看看卫登惊慌失措的模样。

伊泠玉也是被吸引了目光的人，看到这里顿时满脑黑线，尤其是在听到旁边刘玥忍不住的噗嗤笑声后，脸色就更加臭了。

“泫音，我可以退货吗？”恼羞成怒地在脑海里询问着某个装死的器灵。

“不能！”泫音很是冷漠无情。

“舅母，登表弟怎么还是这样子？他今年都五岁了吧，”笑过后，刘玥却是担忧了起来，“也该进学了，他再这样睡着，可就耽误了，需得好好板正他这毛病了。”

伊泠玉无奈长叹，她不想吗？可她无论用了多少方法，这臭小子就是改不了，有时候训斥着训斥着，他就给你站着睡着了，简直是神奇！

不过面对刘玥的担忧，伊泠玉倒是不怎么着急，“这个倒是不用担心，这臭小子虽然能睡，也懒，但他脑子还是很好使的，别看他这样，可已经能识得好几百字，写也能写，就是他腕力虚浮，又懒得练字，一手字写得和涂鸦似的，得仔细看才能分清。你要是在他耳边念文章，再解释其意，他也都能记着并理解大意，当然了，前提是，他当时的确有认真在听，而不是神游发呆，或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说到最后一句，伊泠玉简直是咬牙切齿，之前好几次都是这样，她在那里念了一大段，都口干舌燥了，结果这臭小子居然瞪着眼睛睡着了，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见，可把她给气炸了。

“我倒是不担心他成了文盲睁眼瞎，就是担心他这一直睡着不动弹，对身体有害，整日里昏昏沉沉的，没了精气神，再是聪明有才学，又有何用？等到了明年，他六岁了，身子骨也壮实了些，我就让七郎把他当兵丁训，让他好好去吃点苦头，也不求他能武艺高强，日后与他父亲般出入沙场，好歹能强身健体，康健长寿些。”

红尘点头应承道：“说的很是，我们做父母的，给孩子们挣下了家业，为的不就是孩子能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嘛，只要身体好，其他的，也就都不重要了。”只要细君过得开心，身体康健，还能时常见上一面，哪怕一辈子都不能有母女名分，她也知足了。

刘玥也默默点了点头，抱着怀中已经安睡幼子的手，也紧了紧。这是她与表哥曹襄的儿子，取名曹宗，因着怀胎时府中一些恼人琐事，养得并不大好，还早产了半个月，生下来就有些体弱，在有母后卫子夫赠予的生命之水的滋养下，现在虽然养回来了，但她还是有些心悸，她不求这孩子日后能文成武就，做个出色的人才，只求他能健康长大，娶妻生子，子孙满堂，这就足够了。

她们都在感慨，倒是旁边的玉玲珑，虽然成婚半年了，但还没有喜讯的她，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她正看着卫伊三人各种操作，想要弄醒卫登却都失败了，不仅觉得好笑又可乐，便问道：“所以姑姑，伊儿他们这般作弄登儿，也是你授意的吧？”不然几个五岁大的孩子，哪会这般锲而不舍？早就觉得没意思，去找别的乐子了。

伊泠玉苦笑，“我感觉，我是弄巧成拙了，反而让他越发锻炼出来，轻易再难让他破功，只能等他睡饱了，自愿醒来了。”

玉玲珑笑道：“睡饱？我可从没见过登儿睡饱过，他就是醒了，也只是为了吃喝拉撒，若是不叫住他，他立马就又睡了过去，就没个头。他这般嗜睡，偏又不是病，真是奇哉怪也了。”

说到这，伊泠玉也是觉得很古怪，一开始她也没觉得卫登贪睡有什么问题，毕竟孩子小，又性情不同，卫伊活泼好动，也不妨碍卫登安静懒散嘛，可是再长大些，能走会跳了，其他孩子都是跑得不见人影，让大人跟在后头满院子转悠，卫登还是安安静静的睡觉，她就觉得有问题了。

可寻遍了名医御医，都说没问题，就是之前栀桦在梅苑修养的时候，她都不死心地偷偷让栀桦给卫登看过了，也说是身体健康，除了有点常年不活动带来的些许体虚和气血不足，根本没有大问题。泫音那里也是再三保证，而且卫登的表现也说明了他并非心智不全的傻子，伊泠玉也就只好暂时放下心。

这日的聚会，除了卫登那小子依旧全程睡着，其他人都是宾主尽欢，过得很是满意。

只是最后送客之时，让伊泠玉没有想到的是，太子刘据悄悄找到她，并递给了她一个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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