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雾起时的脚印
晨雾是卯时漫进药圃的。
阿禾蹲在石缸边洗漱,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被那些细碎的银辉惊得缩回手。石灵鱼昨夜留下的亮斑还没散,混着雾气在水面浮着,倒像是把天上的星子揉碎了撒进来。她正看得出神,忽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回头见是风耳踩着松枝编的梯子,正往庙顶的破洞上铺茅草。
“当心点!”阿禾扬声喊。风耳低头冲她咧嘴笑,露着两颗小虎牙,手里的茅草却没停:“灰鼻姐说,雾天铺草最牢,潮气能让草茎粘在一起。”他说话时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探出破洞,亏得雪爪在下面伸手捞了把,才没摔下来。
“再闹就把你那罐鱼炖了。”雪爪拍着风耳的背,语气凶巴巴的,眼里却带着笑。风耳赶紧捂住陶罐,里面的石灵鱼似乎被惊动了,尾鳍扫过水面,溅起的水珠在晨光里亮得像碎玻璃。
雷阳是天没亮就去了西边崖壁的。此刻他正蹲在一道石缝前,看着昨夜种下的石麦种子。雾水打湿了他的粗布衫,贴在背上凉丝丝的,却挡不住石缝里透出的那点新绿——不过一夜功夫,竟有两粒种子顶破了硬壳,芽尖嫩得能掐出水来。
“倒是比人着急。”他低声笑了句,伸手往石缝里填了把腐叶土。这土是灰鼻特意嘱咐的,说是去年落在崖底的橡树叶沤的,肥力足,还保水。他刚填好土,就听见身后的灌木丛里有响动,回头时正撞见裂齿从雾里钻出来,爪子上沾着些深褐色的泥。
“那几个拓荒者往东边去了。”裂齿蹲下身,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过了三道溪,在老橡树下扎了营,看那样子是想砍那边的林子。”
雷阳皱眉:“老橡树附近有好几株百年的药树,要是被他们砍了……”
“我在树上做了记号。”裂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留了片带刺的藤蔓,他们要是敢动斧头,保准扎得满手是血。”他说着往嘴里塞了块野果干,嚼得咯吱响,“不过头人没露面,倒是有个穿青布衫的人跟着,看着不像干力气活的,手里总拿着个铜罗盘,时不时往山里望。”
“青布衫?”雷阳想起老人昨天给的那个磁石罗盘,“会不会是懂风水的?”
“管他懂什么。”裂齿拍了拍腰间的石斧,“敢来拆庙,先问问我这斧头答不答应。”
两人往回走时,雾已经开始散了。林子里的露珠顺着草叶往下滴,砸在石头上发出“嗒嗒”的响,倒像是有人在后面跟着。裂齿忽然停住脚,侧耳听了听:“不对,有脚步声。”
雷阳立刻按住他的肩膀,两人往旁边的巨石后一躲。片刻后,只见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年从雾里走出来,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手里攥着把小镰刀,走路跌跌撞撞的,像是在找什么。
“是山外村子里的娃。”裂齿认出他腰间系的红绳——去年阿禾娘给山外的孩子们送过草药,每个娃都系了这么根绳,说是能避蛇虫。
雷阳示意裂齿别动,看着那少年走到一株赤芍前,蹲下身用镰刀小心翼翼地挖着。他的动作生涩得很,差点把根须铲断,嘴里还念叨着:“娘说要带根挖才有用……可是这土好硬啊……”
“他在挖草药。”裂齿有些不解,“山外的药铺不是有卖吗?”
“怕是家里有人病了。”雷阳想起阿禾说过,山外的村子去年闹了场疫,好多人到现在还没好利索。他刚想走出去,却见那少年突然“哎哟”一声,镰刀掉在地上,捂着脚踝倒吸冷气——原来是被蛇咬了,脚踝上两个牙印正往外冒黑血。
雷阳没多想,几步冲过去按住他的腿:“别动!”少年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想躲,却被雷阳按住肩膀:“我是来救你的,信不信?”他转头对裂齿喊,“去摘七叶一枝花,要带露的!”
裂齿应声钻进灌木丛。雷阳迅速解下腰带,在少年脚踝上方勒紧,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是灰鼻配的解蛇毒的药粉,用的时候要先挤掉毒血。他刚要动手,少年忽然哭了:“我娘还等着这草药救命呢……她咳得整晚睡不着……”
“先顾你自己。”雷阳一边用小刀在牙印上划了个小口,一边沉声说,“你娘要是知道你为了采药送命,能安心?”少年被他说得一怔,倒真不哭了,只是咬着嘴唇看雷阳挤毒血,血珠从暗红慢慢变成鲜红,他才松了口气。
裂齿这时捧着七叶一枝花跑回来,叶片上还挂着雾珠。雷阳接过草药,用石头砸烂了敷在伤口上,又用布条缠紧:“这药能暂时压着毒,回去找个懂医的,把剩下的根熬水喝。”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这里面是些治咳嗽的草药,回去跟梨一起煮,比你挖的这赤芍管用。”
少年看着布包里的草药,又看看雷阳,忽然跪下来磕了个头:“谢谢大哥!我叫狗剩,俺娘说要是遇到好人,就得记一辈子!”
“起来吧。”雷阳扶他起来,“这山里不安全,快回去。”狗剩点点头,背起竹篓刚要走,又回头指着东边:“大哥,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林子里有好多人,拿着锄头在挖东西,还说要找什么‘水眼’……”
“水眼?”雷阳和裂齿对视一眼——那是老人才知道的词,指的是山下水脉汇聚的地方,石缸里的水就是从那里引过来的。
狗剩没察觉他们的异样,挠了挠头:“他们说找到水眼就能挖宝贝,还说要炸山呢……我怕得很,就跑了。”他说完又鞠了个躬,一瘸一拐地往山外走,蓝布褂的影子很快消失在雾里。
“他们想动水脉。”裂齿的声音发沉,爪子把身边的石头捏得咯吱响,“那是要断了这山的根!”
雷阳没说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拓荒者要的根本不是木材或药材,而是山底下的水脉——老人说过,那水眼里藏着整个山的生气,要是被破坏了,别说药圃,连林子里的草木都活不成。
回到药王庙时,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灰鼻正在药圃里插竹竿,把爬藤的草药架起来,见他们回来便直起身:“怎么去了这么久?阿禾娘把早饭都热了两回了。”
雷阳把狗剩的话一说,老人正喝着姜茶的手顿了顿,瓷碗在桌上磕出轻响。“他们还是找来了。”老人放下碗,叹了口气,“那水眼是前朝的守庙人发现的,当年为了护着它,死了十七个人。”
“我们不能让他们炸山!”石头攥着小铲子,脸憋得通红,“我去跟他们拼了!”
“拼什么?”老人瞪了他一眼,“你这小身板够人家塞牙缝的?”他看向雷阳,“还记得我给你的罗盘吗?上面除了方位,还有几道刻痕,看到了吗?”
雷阳赶紧摸出罗盘,只见边缘确实有三道浅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是水眼的三道机关。”老人缓缓道,“第一道在老橡树下的石板下,第二道在溪边的石洞里,第三道……就在这石缸底下。”
众人都愣住了。阿禾看着石缸里游动的石灵鱼,忽然明白过来:“难怪石缸里的水总也用不完,原来跟水眼连着?”
老人点头:“那鱼就是水眼的灵气所化,能感知水脉的动静。他们要找水眼,最先惊动的就是它们。”他说着看向水面,那些石灵鱼不知何时聚在了一起,尾鳍拍打着水面,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灰鼻忽然蹲下身,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听:“好像有动静,从东边来的。”
雷阳走到庙门口,只见远处的林子里有十几个黑影在移动,手里拿着锄头和铁钎,为首的正是那个穿青布衫的人,手里举着个铜罗盘,正对着药王庙的方向。
“他们来了。”阿禾娘把老人扶进里屋,又把铜铃铛摘下来塞给阿禾,“摇响它,让林子里的鸟兽知道有动静。”阿禾握紧铃铛,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却迟迟没摇——她怕惊了药圃里刚种下的种子。
“别慌。”雷阳按住她的手,目光扫过众人,“裂齿带老人和阿禾娘去后山的山洞,那里有我们藏的种子。灰鼻和雪爪去老橡树下,启动第一道机关。风耳,你带石头去溪边,守好第二道。”他顿了顿,看向阿禾,“你留在这里,看好石缸,等我信号。”
“我也能帮忙!”阿禾急道,“我会认草药,还会……”
“看好石缸就是最大的帮忙。”雷阳的声音很稳,“那是最后一道关。”他说完从墙上摘下石斧,裂齿已经背起老人,阿禾娘拎着藤篮跟在后面,灰鼻和雪爪抓起药锄,风耳拉着石头往溪边跑,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庙院里瞬间只剩下雷阳和阿禾。石缸里的石灵鱼还在拍打着水面,亮斑溅得越来越高,像是在催促。阿禾忽然抓住雷阳的袖子:“你要小心。”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我娘说,铜铃铛响三声,就是平安的意思,你一定要……”
“我知道。”雷阳打断她,从怀里摸出个野果塞给她——是昨天在崖边摘的,甜得很,“等这事了了,我们去摘满一篮。”
阿禾用力点头,把野果攥在手里,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到心里。雷阳冲她笑了笑,转身钻进了林子里,石斧的影子在阳光下一闪,很快和树影融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庙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穿青布衫的人带着几个拓荒者站在门口,打量着破旧的庙宇,眼神里带着贪婪。“就是这里了。”青布衫摸了摸罗盘,指针正对着石缸的方向,“水眼就在附近,给我搜!”
拓荒者们立刻涌进来,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有人一脚踹翻了供桌,有人用锄头刨着药圃的土,很快就把好好的院子弄得一片狼藉。阿禾抱着铜铃铛站在石缸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她记得雷阳的话,要等信号。
青布衫走到石缸前,盯着水里的石灵鱼看了半天,忽然笑了:“果然在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黑色的粉末往水里撒,“这鱼是水脉的精怪,弄死了就好找水眼了。”
粉末刚碰到水面,石灵鱼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身体变得通红,像是在燃烧。阿禾再也忍不住,抓起身边的木棍就打过去:“不准碰它们!”
青布衫没防备,被打得踉跄了一下,转身瞪着她:“小丫头片子,找死!”他伸手就要抓阿禾,却听“嗖”的一声,一支竹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庙门上,箭尾还缠着片艾草叶。
是信号!
阿禾立刻摇响铜铃铛,“叮铃铃”的声音刺破了林子里的嘈杂。青布衫脸色一变:“不好,有埋伏!”他刚要喊人,就见雷阳从屋顶的破洞里跳下来,石斧劈向他的罗盘,“哐当”一声,铜盘碎成了好几块。
“抓住他!”青布衫气急败坏地喊。拓荒者们围了上来,雷阳却不慌不忙,脚下踩着老人教的步法,在人群里穿梭,石斧每劈一下,就有一个拓荒者的工具被打落。他知道自己要拖时间,等灰鼻他们启动机关。
忽然,远处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地面都跟着晃了晃。青布衫的脸色瞬间白了:“是老橡树那边!他们动了机关!”他顾不上雷阳,转身就往东边跑,拓荒者们也跟着乱哄哄地追上去。
雷阳没有追。他知道那是灰鼻他们弄的动静,老橡树下的石板下埋着空陶罐,里面塞了干草,点燃了会发出巨响,却伤不了人,只是为了吓退他们。
庙院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铜铃铛余震的轻响。阿禾跑到雷阳身边,见他胳膊被划了道口子,正渗着血,赶紧从衣襟里掏出块干净的布给他包扎:“疼吗?”
雷阳摇摇头,看向石缸。那些石灵鱼已经恢复了半透明的样子,正围着刚才撒了粉末的地方游动,把黑色的污迹一点点驱散。“它们没事就好。”他低声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铜铃铛的声音,响了三下,清脆又明亮。
是裂齿他们到山洞了。
阿禾抬头看向雷阳,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在他脸上,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她忽然笑了,举起手里的铜铃铛又摇了摇,声音在林子里荡开,像是在回应远山的呼唤。
风从庙门吹进来,带着药圃里新翻的泥土气息。雷阳知道,这只是开始,拓荒者不会善罢甘休,但此刻看着石缸里重新泛起的亮斑,看着阿禾眼里的光,他忽然觉得,无论接下来有多少风雨,他们都能守住——守住这石缸里的水,守住土里的种子,守住彼此眼里,那片不肯熄灭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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