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山雾漫过石阶
晨雾是卯时缠上山腰的。起初只是一缕缕淡白的纱,绕着松针打转,等雷阳带着队伍走到半山腰的石阶时,整座山已经浸在白茫茫的雾里了。石阶是青灰色的,被常年的脚步磨得发亮,缝隙里钻出的青苔沾着露水,踩上去滑溜溜的。
“这路有年头了。”裂齿用爪子敲了敲旁边的石壁,溅起的水珠在雾里划出细痕,“上次来勘察时还被藤蔓盖着,没想到清开了是这样的石阶。”
三天前,阿禾带着他们找到这条被遗忘的路。老妇人说,这是几十年前山外的药农开垦的,后来疫病蔓延,村子里的人走了大半,路也就荒了。“顺着石阶往上走,能到山顶的药王庙。”老妇人说话时,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庙里的石缸常年有水,还有前人留下的药谱,说不定对你们有用。”
雪爪背着的藤篮里,装着阿禾特意准备的艾草饼。“这饼子抗饿,”姑娘昨天傍晚送他们到路口时,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娘说,雾大的时候吃点带香气的东西,不容易迷路。”饼子的热气透过藤条渗出来,混着艾草的清香,在雾里晕开一小片暖黄。
风耳的爪子被雾打湿了,却跑得最欢。他一会儿追着掠过石阶的灰雀,一会儿蹲下来研究石缝里的甲虫,忽然指着前方喊:“有光!”
雾气似乎被那点光劈开了道口子。走近了才看清,是座倾颓的牌坊,青石雕的花纹已经模糊,只依稀能认出“药径”两个字。牌坊下的石墩上,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手里的树枝“啪”地断成两截。
“你们是……”少年的声音带着警惕,手悄悄摸向身后的柴刀。他的裤脚卷着,小腿上沾着泥,像是刚从田里回来。
“我们从山下的山洞来,想去药王庙看看。”雷阳停下脚步,尽量让影子落在少年身后——他知道人类对高大的身影总是有些畏惧。
少年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落到雪爪藤篮里露出的艾草饼上,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些:“我叫石头,是守庙人的徒弟。师父病了,让我在这儿等着,说今天会有带药来的客人。”
“带药?”灰鼻从队伍后面走上前,藤篮里的草药晃出几片叶子,“我们确实带了些草药,是给……”
“给庙里的药圃吧?”石头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师父说,药王庙的药圃要是荒了,山里的草药就长不好了。他还说,能看懂石缸里水纹的,就是该来的人。”
穿过牌坊,石阶变得陡峭起来。雾里隐约传来滴水声,像是谁在敲着玉石。雪爪走在最前面,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左边的石壁:“你们看。”
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大多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只有几行用朱砂描过的还能辨认:“春采茵陈夏采蒿,秋采连翘冬采桑……”
“是采药的时令。”灰鼻的眼睛亮了,伸手轻轻抚过那些刻字,指尖沾起一点残存的朱砂,“这些字至少有几十年了,还能看清,一定是有人常来描补。”
风耳忽然指着石阶尽头:“那是什么?”
雾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了。一座青瓦石墙的小庙出现在眼前,庙门虚掩着,门楣上“药王庙”三个金字虽然褪了色,却依旧透着庄严。庙前的空地上,有一口石缸,缸里的水满得快要溢出来,水面上浮动着细小的涟漪,像是有谁刚刚搅过。
“师父!”石头喊了一声,率先跑了过去。庙门被他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惊起了檐下的几只麻雀。
庙里很干净,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正袅袅地往上飘。供桌后的神像前,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用手指蘸着石缸里的水,在桌面上画着什么。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眼睛浑浊却带着笑意:“来了。”
雷阳注意到,老人的腿上盖着块厚厚的毡子,脚边放着个药罐,里面的药汤还在微微冒泡,散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和灰鼻调的补气血的药很像。
“老丈,我们是来……”
“来寻药谱的吧?”老人笑了,指了指供桌下的木箱,“里面有三卷,是前几任守庙人记下的,什么土能种什么药,什么草能治什么病,都写着呢。”
灰鼻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里面果然放着三卷泛黄的纸,用麻绳捆着,纸页边缘已经发脆,上面的字迹却工工整整,还有不少用彩笔绘的草药图样,栩栩如生。
“这是……紫花地丁的嫁接法!”灰鼻翻到其中一页,忍不住叫出声来,“我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原来要在春分前三天断根……”
老人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姑娘懂药?”
“略懂一些。”灰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却舍不得离开那些纸页,“我们在山洞边开了块药田,就是总种不好……”
“不是种不好,是少了这庙里的水。”老人指了指门口的石缸,“这缸里的水是山眼来的,带着地气,浇下去的药草,根能扎得比石头还深。”
雷阳走到石缸边,果然看到水面下有细小的气泡不断往上冒,像是泉水在轻轻呼吸。他伸手掬起一捧水,水是温的,带着一丝清甜,和山下河谷的水完全不同。
“这庙有百年了。”老人忽然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神像上,“当年我师父说,药不分人兽,只要是想救人的,就该让它好好长。你们看这庙后的药圃,虽然荒了些,根还在呢。”
众人跟着他走到庙后。那里果然有一片用石块围起来的土地,虽然长满了杂草,但仔细看,能发现泥土里还埋着不少药材的根须,有几株倔强的黄芩已经冒出了绿芽,在雾里挺得笔直。
“石头,去把那几捆柴搬过来。”老人对少年说,又转头对雷阳,“我们烧点热水,边喝边说。”
柴火烧起来的时候,雾气渐渐淡了些。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老人喝了口热水,咳嗽了两声,才慢慢开口:“山下的村子,十年前闹过一场大病,死了好多人。是我师父带着药圃里的草药,救了剩下的人。后来他走了,我就守着这庙,想着万一还有人需要草药呢。”
雪爪把艾草饼放在火边烤了烤,递给他:“阿禾说,您的病……”
“老毛病了,年轻时在山里采药摔的。”老人咬了口饼子,眼里泛起暖意,“倒是你们,看着不像普通的狼,倒像是……带着心事来的。”
雷阳沉默了片刻,说起了拓荒者的事——那些拿着铁铲和斧头的人,那些被毁掉的树林和药田,那些不得不四处迁徙的日子。他没说太多,却能感觉到老人听懂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那样的人。”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庙墙上的一道裂缝,“那年他们来拆庙,说要在这里开矿,是我师父用身体挡在门口,说这庙拆了,山里的灵气就散了。后来不知怎么的,矿没开成,他们倒走了。”
“那您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裂齿忍不住问,爪子在地上抠出了个小坑。
老人摇了摇头:“只听说往南去了,那边有片大平原,说是能种出吃不完的粮食。但我师父说,粮食要长在该长的地方,强行把山推平了种,早晚要出事。”
灰鼻忽然指着药谱上的一页:“老丈,您看这个——‘血藤生于崖壁,可接骨,需伴苔藓而生’,我们上次在西边的悬崖看到过,只是不知道怎么采……”
老人接过药谱,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行字:“血藤的根要带着崖上的土采,不然活不过三天。采的时候要留三分之一,明年才会再长。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我教你们认药,你们帮我把药圃重新翻起来,怎么样?”
灰鼻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头:“信得过!我们还能帮您修庙,您看这屋顶的破洞……”
“不急,不急。”老人笑了,“春天还长着呢。先把药圃里的草除了,把石缸里的水引到田里,等过了清明,就能种新的种子了。”
风耳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庙门口,正和石头一起用树枝逗着檐下的麻雀。雪爪把剩下的艾草饼分给大家,自己则蹲在火边,看着火苗舔舐着柴薪,脸上映着跳动的光。裂齿在检查庙墙的石块,像是在琢磨怎么修补最结实。
雷阳走到庙后的崖边,雾气已经散去了大半。山下的河谷像条碧绿的带子,蜿蜒着伸向远方,阿禾家的木屋冒着袅袅的炊烟,灰鼻他们开辟的药田在阳光下泛着新翻的泥土色。远处的林子里,几只鹿正低头啃着青草,尾巴悠闲地晃着。
“这石缸里的水,其实是条暗河。”老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指着石缸说,“顺着暗河往下走,能通到你们住的山洞附近。我师父说,这山里的水都是连着的,就像人心一样,看着远,其实都在一块儿呢。”
雷阳低头看向石缸,水面上的涟漪已经平息了,映出他的影子,旁边还有雪爪、裂齿、风耳和灰鼻的——不知什么时候,他们都凑到了缸边,正好奇地看着水里的倒影。
“快看!水里有鱼!”风耳忽然喊了一声。果然,几条半透明的小鱼从石缸底部游了上来,围着他们的影子打转,像是在打招呼。
老人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鱼叫‘石灵’,只在有灵气的水里活。它们肯出来,说明你们是真的喜欢这山。”
中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身上发困。石头和风耳在庙前的空地上玩起了捉迷藏,灰鼻抱着药谱在记笔记,雪爪和裂齿在研究怎么修补庙门。雷阳坐在老人身边,听他讲着过去的事——讲药农如何在山里找药,讲狼如何帮他们驱赶偷药的野兽,讲人和兽如何在这片山里,守着各自的日子,又彼此照拂。
“其实啊,”老人忽然说,“拓荒者怕的不是山,是山里的生灵拧成一股绳。他们以为拆了庙、毁了林,就能把这里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却不知道,山有山的规矩,就像河有河的流向,改不了的。”
雷阳看向庙后的药圃,那里的杂草已经被除了一小半,露出的黑土散发着湿润的气息。灰鼻正小心翼翼地把一株黄芩扶起来,用石块围在它周围,像是在给它搭个小房子。
雾气彻底散去的时候,他们决定先回山洞,明天带更多的工具来修庙、翻地。老人把那三卷药谱交给灰鼻:“拿着吧,放在我这里也是蒙尘,该让它派上用场了。”
下山的路上,风耳跑在最前面,手里拿着石头送他的小陶罐,里面装着几条石灵鱼。雪爪背着药谱,时不时停下来和灰鼻讨论几句,声音轻快得像山雀。裂齿走在最后,手里攥着块从庙墙上敲下来的碎石,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雷阳走在中间,看着石阶上他们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风吹来的落叶盖住,却又在前面不远处,被新的脚印填满。他想起老人的话,山有山的规矩,就像河有河的流向。或许那些拓荒者永远不会懂,有些东西不是靠铁铲和斧头就能改变的——比如石缸里永远不会干涸的水,比如药圃里总能冒出新芽的根,比如不同的生命,在这片土地上,总会找到彼此相依的方式。
走到山脚时,阿禾正站在路口等他们,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山药。“我娘说,你们明天去修庙,她也想跟着去帮忙,说能给你们烧烧火。”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铺到河谷边。河水还在哗哗地流着,像是在应和着什么。雷阳知道,明天的药王庙,会有新的炊烟升起,明天的药圃,会有新的种子埋下,而明天的山雾,还会漫过石阶,只是这一次,它会带着艾草饼的香,带着药谱的墨香,带着所有正在生长的希望,轻轻落在每一个等待春天的生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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