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融雪声里
冰层碎裂的声音是在黎明前响起的。起初只是细若游丝的“咔啦”声,像谁在远处掰断了枯枝,渐渐地,那声音变得密集起来,顺着岩壁的缝隙钻进山洞,惊得风耳从睡梦中抬起头,鼻尖抖了抖。
“是冰化了。”雪爪正蹲在洞口的石灶边熬药,陶罐里翻腾的草药气混着潮湿的水汽,在洞顶凝成细小的水珠。她往灶里添了根松柴,火光映得侧脸的绒毛泛着浅金,“去年这个时候,溪边的冰要到晌午才肯化呢。”
雷阳站在洞壁前,指尖划过新刻的痕迹。那是张简易的地图,用狼爪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清晰地标出了南边河谷的方位,旁边还刻着裂齿昨天带回的消息:那里的冰层薄得能看到底下游动的鱼。
“灰鼻的药田怎么样了?”他转头问。自从决定春耕,灰鼻就在山洞西侧的向阳坡开辟了片土地,把去年收集的草药种子分门别类埋进去,夜里还总提着灯笼去看,生怕冻土把嫩芽冻坏了。
“她刚说,最早埋下的紫苏冒出绿尖了。”雪爪把熬好的药汁倒进木碗,蒸腾的热气里飘着薄荷的清凉,“就是总念叨着缺些腐殖土,说能让苗子长得更壮。”
雷阳接过药碗时,指尖触到一片温热。这药是灰鼻特意为他调的,说是能补气血——自从上次和拓荒者周旋时牵动了旧伤,他夜里偶尔会咳嗽,每次咳起来,雪爪总会悄悄把自己的绒毛垫往他身边推半寸。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嚷嚷。风耳像团小毛球似的滚进来,爪子上沾着泥,举着颗圆滚滚的东西大喊:“首领!你看我找到什么!”
那是颗冻硬的野山楂,红得像团小火苗。雷阳记得,去年秋天风耳在林子里摘了满筐,结果吃多了闹肚子,疤脸还笑他是“撑坏了的小馋猫”。
“小心别冻着舌头。”雷阳接过山楂,在掌心搓暖了才递回去。小家伙却踮起脚往他嘴里塞,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雷阳只好咬了半颗,酸意瞬间漫过舌尖,惹得风耳咯咯直笑。
这时,裂齿从外面走进来,肩上扛着捆湿漉漉的树枝。他的皮毛沾着融雪,耳朵尖却透着兴奋:“东边的溪流开了!我看到几条小鱼顺水流下来,估计河谷里的鱼群快醒了。”
“这么快?”雪爪惊讶地抬起头。往年鱼群要等柳树抽芽才肯露面,今年的融雪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急,连带着万物都像是被催着似的,要从冬眠里挣脱出来。
雷阳走到洞口,果然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崖下的针叶林里,雪水汇成细小的溪流,顺着沟壑往下淌,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有几只灰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啄着刚冒头的芽苞,是开春后第一批回来的候鸟。
“该去河谷看看了。”雷阳说。他转身往洞里走,路过石床时,目光在疤脸曾经躺过的地方停了停——那里现在铺着灰鼻晒的草药,阳光透过洞口照进来,把药草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片摇晃的小森林。
出发前,灰鼻往每个狼的藤篮里塞了包草药。“这是防风寒的,泡在水里喝。”她一边叮嘱,一边把最后一包塞进雷阳的篮子,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爪背,像片羽毛轻轻划过,“裂齿说河谷那边多沼泽,走路当心些。”
队伍是在辰时出发的。雪爪背着装火种的陶罐走在中间,风耳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时不时停下来捡块漂亮的石子。裂齿带着三个年轻的同伴走在前面探路,他们的脚印很快被融雪填满,只留下淡淡的湿痕。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林子里的光线忽然亮了起来。眼前的树木渐渐稀疏,露出片开阔的河谷,淡青色的河水正从冰层的裂缝里涌出来,哗啦啦地奔向远方。岸边的泥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绿——是刚冒头的青草,沾着晶莹的水珠。
“快看!”风耳忽然指着河面大叫。一群银灰色的鱼正顺着水流游动,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在水里的银币。裂齿立刻从背上解下鱼叉,悄无声息地蹚进浅水区,动作快得像道影子,转眼间就叉住了条半尺长的鱼。
“今晚有鱼吃了!”雪爪笑着拍手,往火堆里添了些干柴。她捡了块平整的石板架在火上,把裂齿叉来的鱼处理干净,用细藤捆住架在石板上烤,油脂滴在火里,冒出阵阵香气。
雷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河水漫过脚边的鹅卵石。水是暖的,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洞外融化的雪水完全不同。他想起疤脸说过,这条河连着很远的地方,那里的春天永远不会冷,有吃不完的鱼和野果。
“首领,鱼好了。”雪爪把烤得金黄的鱼递过来,眼里带着期待。雷阳咬了一口,鱼肉的鲜嫩混着松木的清香在舌尖散开,比去年冬天储存的干鱼不知鲜美多少倍。
风耳吃得满脸是油,忽然指着上游喊:“那里有烟!”
众人立刻警惕起来。雷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河谷上游的树林里升起缕淡淡的青烟,不像是野火,倒像是人类的炊烟。
“我去看看。”裂齿握紧了鱼叉,眼神变得锐利。雷阳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贸然靠近只会惹麻烦。
“先回营地。”他低声说,“明天一早再来探查。”
往回走时,天色已经暗了。融雪后的林地格外寂静,只有脚步声踩在湿泥上的“噗嗤”声,还有远处猫头鹰的叫声。走到半山腰时,雪爪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着什么。
“有脚步声。”她压低声音说,尾巴绷得笔直。雷阳示意大家躲进旁边的灌木丛,自己则悄悄探出头——月光下,一个背着竹篓的人影正沿着山路往下走,步伐蹒跚,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人影走近了些,雷阳才看清她穿着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头发用根木簪挽着,是个年轻的姑娘。她的竹篓里装着些草药,有几株从篓里掉出来,正是灰鼻一直在找的腐殖土伴生的当归。
“请问……有人吗?”姑娘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怯意,“我娘病了,我来采些草药,迷路了……”
雪爪想应声,被雷阳按住了。他示意大家别动,自己则慢慢从灌木丛里走出来。那姑娘看到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竹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雷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姑娘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虽然身形是狼,眼神却没有恶意,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我叫阿禾。”她小声说,弯腰去捡散落的草药,手指冻得通红,“我家就在山下的村子里,我娘咳得厉害,听说这山上有种当归能治,就想来采些……”
雷阳看着她冻裂的指尖,忽然想起灰鼻药田里的当归。他转头对雪爪使了个眼色,雪爪立刻从藤篮里拿出个油纸包递过来——里面是灰鼻晒干的当归,用炭火烘得干燥,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这个给你。”雷阳说,“比新鲜的好用,回去煮水喝。”
阿禾惊讶地抬起头,接过油纸包时,手指微微发颤:“这……这太贵重了,我……”
“拿着吧。”雪爪走过来,帮她把散落的草药捡进竹篓,“你娘的病要紧。”
阿禾眼圈红了,从怀里掏出块用布包着的东西塞给雪爪:“这是我自己烤的红薯干,不成敬意。”说完,她背起竹篓,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我明天再来道谢。”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风耳不解地问:“她是人类,为什么要帮她?”
雷阳捡起地上一片刚发芽的草叶,草尖上的露水在月光下闪着光:“不是所有人类都像拓荒者。”
回到山洞时,灰鼻正在整理草药。看到雷阳递过来的当归,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哪来的?”
“山下的村子里有姑娘需要它。”雷阳说,“明天我们去河谷勘察,顺便送些草药过去。”
灰鼻的眼睛亮了起来:“我知道有种野蜂蜜,对咳嗽好,我这就去取!”
夜里,雷阳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疤脸坐在老松树下,手里拿着泡好的桦树茸酒,笑着对他招手。他走过去,却发现老家伙身边的雪地上,正冒出密密麻麻的绿芽,顺着河谷一直铺到天边。
第二天清晨,雷阳带着队伍再次来到河谷。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河水的流动声比昨天更响了,岸边的青草又长高了些,几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走到昨天看到炊烟的地方,他们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木屋,屋顶的烟囱正冒着青烟。阿禾正坐在屋前的石头上晒草药,看到他们,立刻笑着迎上来:“你们来啦!我娘好多了,让我一定要谢谢你们。”
木屋的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手里端着个陶碗:“好心人,尝尝我做的梅子汤吧,解解乏。”
雷阳接过陶碗,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看向河谷对岸,那里的柳树枝条已经泛出浅绿,几只水鸟正掠过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远处的山坡上,灰鼻带着几个同伴正在翻土,准备种下新的草药种子,她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和融雪的声音混在一起,格外动听。
风耳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河边,正和阿禾家的小黄狗追着玩,雪爪站在岸边,手里拿着根柳条,轻轻拨弄着水面,倒影里的她,耳朵尖带着笑意。裂齿蹲在不远处磨着鱼叉,阳光照在他新长出的绒毛上,泛着健康的光泽。
雷阳喝了口梅子汤,甜味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他忽然明白,所谓的春天,从来不是等来的。是冰层碎裂时的勇气,是种子顶开冻土的执着,是不同生命在这片土地上,终于学会了如何并肩走向暖阳。
河水还在哗哗地流着,像是在唱一首漫长的歌。雷阳知道,这歌声里,有过去的故事,也有未来的期待,会伴着绿芽破土,伴着鱼群洄游,伴着每一个日出日落,一直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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