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冻土生芽
雪是在第三场霜降后落下来的。起初只是零星几片,像撕碎的棉絮飘在风里,后来越下越密,不到半日就把焦黑的林地裹成了白茫茫一片。雷阳站在溶洞外的崖边,看着雪片落在自己的爪背上,瞬间融成细小的水痕。
“首领,该换药了。”灰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藤篮里装着新熬的药膏,散发着苦涩的草药味。她的动作很轻,往雷阳肋骨的伤口上涂药时,指尖总是先在自己掌心搓热了才敢触碰——那里的伤疤刚结好痂,被冷风一吹就像有针在扎。
雷阳“嗯”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崖下的针叶林。狼群已经搬回了原来的山洞,只是洞口那片曾经挂满鹿肉的空地,如今只剩几根熏黑的木架。疤脸的腿恢复得很慢,大多数时候只能趴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用独眼看着雷阳在洞壁上刻下每日的巡逻路线。
“裂齿说,南边的雪化得早。”灰鼻忽然开口,用爪子拂去雷阳肩上的落雪,“他提议开春后去那边勘察,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猎场。”
雷阳转头看向她。灰鼻的耳朵尖冻得发红,尾巴却摇得很轻——她总是这样,在所有人都绷紧神经的时候,最先留意到风里藏着的暖意。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为过冬的草药够不够而发愁,如今却能在讨论猎场时,眼里闪着对春天的期待。
“让他准备吧。”雷阳说,“但要留两队狼守着领地,拓荒者说不定还在附近。”
那场大火后,络腮胡和他的同伴就消失了,像被风雪吞没的脚印。但雷阳总觉得不安,夜里总能闻到风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火药味——那是人类猎枪里的东西,带着金属的冷硬。
回到山洞时,里面暖意融融。雪爪正在火堆边烤着什么,空气里飘着松籽的香气。风耳蹲在疤脸身边,用小爪子比划着白天在雪地里看到的狐狸脚印,老家伙听得哈哈大笑,独眼里的光比火堆还要亮。
“首领回来了!”风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把一颗烤得开裂的松子塞进雷阳嘴里,“雪爪姐姐说,吃了这个冬天就不会冷。”
雷阳咬开松子,油脂的醇香在舌尖弥漫开来。雪爪正把烤好的松子装进藤筐,胳膊上的伤疤在火光下泛着浅粉色——那天被猎犬咬伤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新的绒毛。她看到雷阳望过来,耳朵微微垂下,尾巴却不自觉地扫了扫地面。
“疤脸说,他以前跟着老首领去过南边的河谷。”雪爪轻声说,把一捧最大的松子递过来,“那里的春天有很多鱼,还有长着软毛的野兔。”
“等雪化了,我们就去看看。”雷阳接过松子,忽然注意到疤脸正看着自己,独眼里带着笑意。他这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做决定前,先看看洞里这些同伴的表情——就像老首领当年做的那样。
深夜的山洞格外安静,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火星的轻响。雷阳躺在洞口的警戒位上,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疤脸的呼吸还带着些微的喘息,雪爪的呼吸又轻又浅,风耳的小呼噜像只熟睡的雀鸟。
他悄悄起身,往洞外走去。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碎银。林子里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还有夜行动物踩过雪地的“簌簌”声——这是属于他们的声音,带着生命的温热。
忽然,一阵极轻的“咯吱”声从东边传来。不是野兽的脚步,而是人类的皮靴踩在冻雪上的声音,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雷阳立刻绷紧了身体,利爪悄无声息地陷入雪地里。
他顺着声音潜行过去,在一片被风雪压弯的灌木丛后停下了脚步。月光下,三个穿着厚皮衣的人影正蹲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亮晶晶的东西——是拓荒者的猎枪,枪管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
“那畜生的山洞就在前面。”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雷阳听出来了,是络腮胡。他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布条,说话时还在微微发抖,“老板说了,抓住那只带头的狼,赏十块银元。”
“可是……他们有好多狼。”另一个声音带着怯意,“上次我们五个都没打过……”
“蠢货!”络腮胡低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个陶罐,“老子带了这个。只要把这药粉撒进他们的洞口,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狼都会睡死过去。”
雷阳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那陶罐——以前在人类的村庄外围见过,里面装的是能让野兽昏迷的药粉,气味像腐烂的树叶,却带着致命的效力。他悄然后退,爪子踩在雪地上,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回到山洞时,他先叫醒了裂齿。这只年轻的狼总是睡得很轻,听到雷阳的低吼声立刻竖起了耳朵,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东边有三个拓荒者,带着猎枪和迷药。”雷阳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想趁天亮前进攻。”
裂齿的爪子立刻按住了腰间的石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雷阳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现在惊动对方,只会让他们狗急跳墙。
“雪爪,你带风耳和疤脸从密道走。”雷阳转向火堆边的雪爪,她已经醒了,正用爪子紧紧攥着石片,“去北边的溶洞等我们,带上所有的草药和火种。”
“那你呢?”雪爪的声音发颤,却没有动。
“我和裂齿会引开他们。”雷阳说,目光扫过洞里的同伴,“记住,不要回头,直到确定安全为止。”
疤脸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独眼里闪着决绝的光:“我留下。我的狼嚎能引他们往西边跑,你们趁机绕后。”
“你的腿……”灰鼻急得要哭。
“死不了。”疤脸咧嘴一笑,从石床下摸出根磨尖的木矛,“老子当年单枪匹马挑过熊窝,还怕几个人类?”
雷阳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老首领为什么总说疤脸是狼群的脊梁。不是因为他有多勇猛,而是因为他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把后背留给同伴。
“按老规矩,三声狼嚎为号。”雷阳拍了拍疤脸的肩膀,转身对裂齿点头,“我们走。”
雪地里的寒气像针一样扎进皮毛里。雷阳和裂齿匍匐在雪地上,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慢慢靠近拓荒者藏身的地方。络腮胡正举着猎枪往洞口的方向张望,另外两个人则在摆弄那个装着药粉的陶罐,脸上满是贪婪的期待。
“就是现在!”雷阳低喝一声,和裂齿同时扑了出去。他们没有直接攻击,而是猛地撞向旁边的松树——积雪像瀑布似的砸下来,瞬间把拓荒者埋了半截。
“有埋伏!”络腮胡惊叫着举起猎枪,却被裂齿用尾巴扫中手腕,猎枪“哐当”一声掉在雪里。雷阳趁机咬住另一个人的胳膊,利爪死死按住他拿陶罐的手——那陶罐摔在雪地上,药粉撒出来,立刻被寒风卷走了。
就在这时,一声苍凉的狼嚎从西边传来。是疤脸的声音,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络腮胡脸色一变:“是那只老瘸子!他想引我们过去!”
“追!”他顾不上捡猎枪,拔腿就往西边跑。另外两个人也慌忙跟上去,他们以为疤脸是在示警,却不知道这是早就布好的陷阱。
雷阳看着他们消失在林子里,对裂齿低吼一声:“走!”
西边的林地格外寂静,只有疤脸的狼嚎在林间回荡。雷阳和裂齿顺着声音追过去时,正看到络腮胡举着砍刀,对着一棵松树乱砍——疤脸早就没了踪影,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故意绕圈的脚印。
“往这边!”雷阳忽然朝北边大吼一声,同时和裂齿往相反的方向跑。络腮胡果然上当,带着人追了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他们在林间兜着圈子,利用熟悉的地形把拓荒者引向结冰的湖面。雷阳记得,这片湖的冰层看起来厚实,实则底下有暗流,每年春天都会有人畜掉进去。
“快追上了!”络腮胡的声音越来越近。雷阳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还有皮靴踩在冰面上的“咚咚”声。
“就是这里。”雷阳对裂齿使了个眼色,忽然转身,对着络腮胡露出獠牙。对方果然被激怒,举着砍刀就冲了过来,脚下的冰层忽然发出一声脆响。
“咔嚓——”
裂痕像蛛网似的在冰面蔓延开来。络腮胡的脸色瞬间惨白,想后退却已经来不及,冰层“轰”的一声碎裂,他尖叫着掉进了冰冷的湖水,溅起的水花瞬间结成了冰碴。
另外两个拓荒者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岸边跑。裂齿早就绕到了他们身后,猛地扑过去,将其中一个撞进了雪沟。剩下的那个连滚带爬地往林子里跑,雷阳没有追——他知道,这个人会把恐惧带回人类的营地,比任何杀戮都更能守护家园。
回到山洞时,天已经蒙蒙亮了。雪爪正站在洞口张望,看到雷阳和裂齿回来,耳朵立刻竖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泪光。风耳从她身后钻出来,手里举着块冻硬的肉干,非要塞进雷阳嘴里。
“疤脸呢?”雷阳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他说去老首领的埋骨地看看。”灰鼻的声音有些担忧,“我让他别去,他偏不听。”
雷阳心里一紧,转身就往林子里跑。老首领的埋骨地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那里只种着一棵老松树,是当年疤脸亲手栽的。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那棵松树。雪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独眼里望着飘落的雪花,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是疤脸,他怀里还抱着块新捡的桦树茸,那是他一直想泡成酒的东西。
雷阳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老家伙的身体已经有些凉了,但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像是只是睡着了。
“你说过,烧了的还能长出来。”雷阳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等春天来了,我会在这里再种一棵松树,比这棵还高。”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老松树上,积起薄薄的一层。雷阳把疤脸抱起来,慢慢往山洞走去。路过那片结冰的湖面时,他看到冰层已经重新冻住,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冰洞,像只凝望天空的眼睛。
回到山洞时,所有狼都默默地站着。雷阳把疤脸放在铺着最厚干草的石床上,雪爪用布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雪,风耳把自己最爱的绒毛垫盖在他身上。
“他说,这是最好的归宿。”雷阳看着洞里的同伴,声音平静却坚定,“守着家园,守着我们。”
那天晚上,雷阳第一次独自坐在了山洞最深处的石椅上——那是历代首领的位置。火光照在洞壁上,映出前人刻下的痕迹,深浅不一,却都带着同样的温度。
裂齿走进来,递给他一块烤好的鹿肉:“南边的勘察队已经准备好了,等雪化就出发。”
雷阳接过鹿肉,忽然注意到裂齿的爪子上多了道新伤,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的。他没有问,只是把自己刚熬好的药膏推了过去。
“雪爪说,她找到了一种能让伤口长得更快的草药。”雷阳说,“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多种些。”
裂齿的耳朵动了动,接过药膏时,尾巴轻轻扫了扫地面。
后半夜,雷阳被一阵窸窣声吵醒。他睁开眼,看到风耳正踮着脚尖,往疤脸的石床上放什么东西。借着月光,他看清那是一颗用红绳串起来的狼齿——是疤脸以前送给风耳的,说能辟邪。
“他会看到的。”雷阳轻声说。
风耳吓了一跳,转过头时,眼睛亮晶晶的:“首领,春天真的会来吗?”
雷阳望向洞外。雪还在下,但风里已经少了些刺骨的寒意。他想起灰鼻说过,冻土下面藏着种子,只要等一场春雨,就会冒出绿芽。
“会的。”他说,伸手摸了摸风耳的头,“很快就会。”
天亮时,雪停了。雷阳站在崖边,看着第一缕阳光越过山巅,照在雪地上,反射出金子般的光芒。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雄鸡的啼鸣——那是人类村庄的声音,但此刻听来,竟也带着些生机。
裂齿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雪化了,我们就去南边。”
雷阳点点头,忽然看到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俯下身,发现是一株被冻住的小草,草尖上顶着一点嫩绿,像是从冻土深处探出来的春天。
他想起疤脸的话,想起老首领刻在洞壁上的字,想起身边这些在风雪里互相取暖的同伴。原来所谓的家园,从来不是永不陷落的堡垒,而是在失去后依然愿意重建的勇气,是在寒冬里依然相信春天的等待。
“走。”雷阳转身往山洞走去,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我们去准备春耕的种子。”
身后,阳光正一点点爬上山坡,把雪地照得越来越暖。有细小的水流从雪地里渗出来,顺着沟壑往下淌,发出叮咚的轻响,像是在预告着即将到来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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