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冰溪与旧伤
离开山坳的第三天，雪开始融化了。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在地上织出晃动的光斑，踩在雪地里能听见“咯吱咯吱”的消融声，每一步都比前一天更沉重。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不再像寒冬那样刮得皮肤生疼，反而有种黏腻的暖意，裹得人心里发闷。
“水。”风耳的声音细若蚊蚋，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干裂的鼻尖。它的毛被雪水打湿了大半，黏在身上，显得格外瘦小。
雷阳停下脚步，抬头四处张望。融化的雪水汇成细流，顺着山坡往下淌，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但那些水混着泥沙和腐叶，泛着浑浊的黄，显然不能喝。
“往前走走，找条干净的溪涧。”雷阳说。他的喉咙也干得发紧，昨天剩下的半块冻薯早就被风耳啃光了，现在连点能润喉的东西都没有。
黑石用鼻子顶了顶风耳的屁股，把它往雪爪身边推了推：“抓紧点，别掉队。”小家伙的脚步越来越慢，眼睛里的光也一天比一天黯淡，像是被这连绵的跋涉抽走了力气。
雪爪低头蹭了蹭风耳的耳朵，声音放得极柔：“再忍忍，找到水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抓到鱼呢。”
提到鱼，风耳的眼睛亮了一下，却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往雪爪怀里埋得更深了。
队伍沉默地往前走。没有头狼在，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轻。裂齿和灰鼻始终保持着警惕，一个在前探路，一个在后警戒，耳朵像雷达似的转个不停，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它们瞬间绷紧身体。雷阳知道，它们和自己一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头银灰色的身影，那句低沉却安稳的指令，是整个狼群无形的骨架，如今骨架空了，剩下的血肉只能靠彼此的体温勉强支撑。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是溪流！”裂齿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雀跃，它站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尾巴轻轻晃了晃。
雷阳加快脚步赶上去，果然看见一条冰溪横在林间。溪面不算宽，大半还结着冰，只有中间一道窄窄的水流在涌动，泛着剔透的蓝，像是被谁嵌在雪地里的一块宝石。冰面下能看见游弋的小鱼，银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银子。
“干净的！”风耳一下子来了精神，从雪爪怀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往溪边跑。
“慢点！”雷阳急忙跟上。溪边的冻土被雪水浸泡得发软，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半只爪子，冰面边缘更是滑得厉害，泛着湿漉漉的水光。
他拦住风耳，自己先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确认脚下站稳了，才俯下身用爪子掬起一捧水。溪水凉得刺骨，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却带着股清甜的气息，比雪水更润喉。他连喝了好几口，才觉得干渴的喉咙舒服了些，回头对大家说：“可以喝，小心脚下。”
雪爪扶着风耳，让它趴在溪边小口舔水。小家伙喝得急，呛了好几下，咳嗽声像只受惊的小兽，听得人心头发紧。黑石和裂齿、灰鼻也各自找了稳当的地方喝水，没人说话，只有流水声在林间回荡，反而衬得四周更静了。
雷阳喝完水，蹲在溪边打量着冰面。冰层不算太厚，中间的水流很急，能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他想起雪爪刚才说的鱼，心里动了动——要是能抓到几条鱼，不仅能解渴，还能填填肚子，风耳说不定能多撑些力气。
“我试试抓鱼。”他说。
黑石立刻凑过来：“我帮你。”
“小心冰面。”雪爪叮嘱道，眼睛盯着他们脚下的冰，满是担忧。
雷阳点点头，绕到水流稍缓的地方。这里的冰层更厚些，表面结着一层薄雪，踩上去能听见细微的“咔嚓”声。他试探着用爪子敲了敲冰面，硬度还可以。他屏住呼吸，盯着水下——有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正慢悠悠地游过，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头顶的目光。
他猛地抬起爪子，朝着鱼群的方向狠狠砸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冰面震了震，却没裂开。他的爪子被震得发麻，水下的鱼群受了惊，“嗖”地一下窜进了深处。
“力道不够。”黑石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冰面，“我来试试。”它后退两步，猛地往前冲，用肩膀狠狠撞向冰面！
这次的动静更大，冰层上瞬间裂开几道细纹，像蛛网似的蔓延开。但依旧没破。
“这冰挺硬。”黑石甩了甩肩膀，眉头皱了起来，“要不还是算了，别掉下去。”
雷阳却没放弃。他看着冰层上的裂纹，又看了看水流的方向，忽然有了主意。“你帮我稳住这边，我去找块石头。”他说。
附近的山坡上有不少被雪水冲下来的碎石，雷阳选了块拳头大的，沉甸甸的，棱角还很锋利。他回到冰面边，让黑石用身体抵住冰面边缘，自己则举起石头，对着刚才裂开的细纹狠狠砸下去！
“咚！咚！咚！”
一下，两下，三下。冰层的裂纹越来越密，终于在第四下时，“咔嚓”一声脆响，冰面破开一个小洞，冰冷的溪水立刻涌了上来。
“成了！”风耳兴奋地叫了起来。
雷阳把石头扔到一边，急忙蹲下身，盯着洞口。刚才受惊的鱼群似乎又游了回来，正小心翼翼地在洞口附近徘徊。他屏住呼吸，看准一条最大的，闪电般伸出爪子，猛地往下一捞！
指尖传来滑溜溜的触感——抓到了！
他迅速把爪子提起来，一条银闪闪的小鱼正在他的爪心里挣扎，尾巴甩得他手心里全是水。
“抓到了！”风耳高兴得直跳。
雷阳把鱼递给雪爪：“先给风耳。”雪爪接过去，用爪子轻轻按住鱼，扯了一小块肉喂给风耳。小家伙狼吞虎咽地吃着，眼睛里终于又有了点活气。
有了经验，抓鱼就顺利多了。雷阳和黑石轮流守着洞口，不一会儿就抓到了七八条鱼。足够大家垫垫肚子了。
就在雷阳准备再抓一条时，脚下的冰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咔嚓”声。
“小心！”黑石猛地扑过来，一把将他往岸边推。
雷阳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着破开的冰洞滑了过去！他下意识地伸出爪子去抓冰面，却只抓到一片湿滑，冰冷的溪水瞬间涌了上来，没到了他的胸口！
“雷阳！”雪爪尖叫起来。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骨头缝都在疼。溪水很急，一股劲地往他怀里钻，像是要把他往深处拖。他拼命想往上爬，可冰面太滑，爪子根本使不上力，反而被水流带着又往下沉了几分。
“抓住我的爪子！”黑石趴在冰面上，把前爪伸到他面前，身体尽量往前探，尾巴紧紧勾住身后的树根，“快！”
雷阳急忙伸手去抓，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黑石的爪子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眼前一黑，呼吸都停滞了。那是旧伤的位置——上次被猎枪的霰弹擦伤的地方，虽然早就结痂了，可在冰水的刺激下，那道疤像是活了过来，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水流猛地把他往下一拽，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进了溪水里！
“雷阳！”
冰冷的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呛得他咳嗽不止。他想挣扎，可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四肢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意识开始模糊，耳边似乎传来风耳的哭声，黑石的吼声，还有……头狼那声低沉的“撑住”。
撑住……
他猛地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向上一挣。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后颈，硬生生把他从水里拖了出来！
是黑石。它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冰洞里，爪子紧紧攥着他的后颈，皮毛被冰水浸透，贴在身上，却依旧死死地往上拽。裂齿和灰鼻也冲了过来，一人咬住他的一条后腿，合力往岸边拉。
“快！拉上来！”雪爪抱着风耳，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雷阳感觉自己像个破麻袋，被他们拖在冰面上，粗糙的冰碴刮得他身上生疼，但他顾不上了。胸口的疼痛还在蔓延，每喘一口气都像在吞刀片，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被拖到岸边时，他已经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雪爪立刻跑过来，用自己的身体裹住他，试图用体温给他取暖。风耳也忘了害怕，伸出小舌头舔着他冻得冰凉的脸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脸上。
“疼……”雷阳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破碎的气音。他能感觉到胸口的伤疤处湿漉漉的，像是有血渗了出来，被冰水一泡，又冷又疼。
“别动。”黑石用爪子轻轻按住他的胸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看看。”它小心翼翼地拨开雷阳湿透的皮毛，果然看到那道旧疤裂开了，渗出的血混着冰水，在灰褐色的皮毛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是旧伤裂了。”黑石的声音沉了下去，“得赶紧找个地方烤火，不然会冻坏的。”
雷阳点点头，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能感觉到体温在迅速流失，意识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他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头狼在岩石上眺望的背影，一会儿是老人在坟前拂雪的手，一会儿又是刚才冰水里那刺骨的寒意。
“不能睡！”雪爪突然用力晃了晃他，声音带着哭腔，“雷阳，醒醒！别睡！”
雷阳勉强睁开眼，看到雪爪焦急的脸，还有风耳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他想笑一笑，告诉他们自己没事，可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
“我……我没事……”他喘着气说，“找个……找个山洞……”
黑石立刻站起身：“裂齿，你跟我去找山洞，灰鼻，你守着他们，注意警戒！”
“好！”裂齿应声跟上黑石，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深处。
灰鼻蹲在雷阳身边，用尾巴轻轻扫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风耳把小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小声说：“雷阳哥哥，你别死……我以后不吵着要吃鱼了，也不喊累了，你别死好不好……”
雷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他用尽全力抬起爪子，轻轻摸了摸风耳的头：“傻……傻小子……我死不了……”
雪爪把他抱得更紧了，体温透过湿透的皮毛传过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山洞，生起火，你就暖和了。”她不停地说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头狼还在等我们呢，你不能在这里倒下。”
头狼……
雷阳的心里一动。对，头狼还在等他们，他们还要一起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疼痛依旧剧烈，但他好像找回了一点力气。他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黑石的声音：“找到山洞了！这边！”
灰鼻立刻站起身，和雪爪一起，小心翼翼地把雷阳扶起来。雪爪驮着他的半边身体，灰鼻在另一边托着，风耳则紧紧跟在旁边，时不时用小脑袋顶顶他的腿，像是在给他鼓劲。
往山洞走的路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雷阳靠在雪爪身上，能闻到她皮毛上淡淡的雪松香，还有自己身上冰冷的水汽。他闭上眼，任由他们带着自己往前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撑住。一定要撑住。
山洞不大，却很干燥，角落里堆着些枯枝，像是以前有人来过。黑石早已生起了火，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在洞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驱散了不少寒意。
他们把雷阳扶到火堆边，雪爪立刻用带来的干草铺在地上，让他躺得舒服些。黑石则把刚抓的鱼串在树枝上，架在火上烤，油脂滴落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出诱人的香味。
“先暖暖身子。”雪爪用爪子蘸了点温水，小心翼翼地擦着雷阳脸上的水渍，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
雷阳靠在石壁上，看着跳动的火苗，感觉冻僵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但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
风耳蹲在他面前，手里捧着半条烤好的鱼，递到他嘴边：“雷阳哥哥，吃鱼，吃了就有力气了。”
雷阳看着小家伙认真的脸，心里一暖，张开嘴咬了一小口。鱼肉的鲜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带着一种久违的暖意。
黑石也凑过来，把自己烤的鱼递给他：“多吃点，伤口才能好得快。”
雷阳摇摇头，把鱼推回去：“你们吃，我不饿。”
“不行，必须吃。”黑石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是现在的领头，不能倒下。”
领头……
雷阳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在他心里，头狼才是永远的领头，而自己只是跟着它的脚步前进的一员。可现在，黑石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他看向洞口，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溪水的声音被风声取代，呜呜地响，像是谁在远方哭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又看了看身边的黑石、雪爪、风耳、裂齿和灰鼻，他们的眼睛里都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他的影子。
或许，有些责任，就算不想承担，也必须扛起来了。
他接过黑石递来的鱼，大口吃了起来。鱼肉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流进胃里，也流进了心里。
火还在烧着，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红的。洞外的风依旧在吹，但洞里的暖意，却像是能抵御一切寒冷的铠甲。
雷阳靠在石壁上，看着身边的伙伴们，心里默默念着：
头狼，我们等着你。但在你回来之前，我会守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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