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冻土下的生机

雪下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整个世界都成了白的。风裹着雪沫子打在松树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谁在林子里低哭。雷阳被冻醒时，后颈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薄冰，一动就牵扯着疼，他打了个哆嗦，往黑石身边靠了靠——这家伙皮毛厚，像个活暖炉，夜里一直下意识地用身体护着他。

“醒了？”黑石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它用鼻子蹭了蹭雷阳的脸，鼻尖的温度化开了他睫毛上的霜，“头狼让我们去看看前面的冰溪，能不能凿开个洞取水。”

雷阳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昨天的逃亡耗尽了力气，现在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尤其是后颈的伤，每走一步都像有根针在扎。他低头看了看雪地上的血迹，已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被新雪盖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玛瑙。

队伍暂时歇在山坳里的一片背风处，头狼正蹲在一块被雪埋了大半的岩石上，前爪不停地刨着冰——那里昨天还能渗出点水，现在已经冻得跟铁似的。雪爪在给风耳舔毛，小家伙缩成一团，只有尾巴尖偶尔动一下，像是还没从昨天的惊吓里缓过来。裂齿和灰鼻则在检查剩下的肉干，那些硬邦邦的东西被冻得更脆了，灰鼻用爪子扒拉了两下，肉干“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走吧。”雷阳对黑石低低说了一声，率先往山坳深处走去。他记得昨天来的路上，看到过一条被冻住的小溪，就在一片矮树丛后面。

雪没到了小腿，每一步都得把腿从雪里拔出来，再重重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黑石跟在他身后，时不时用身体帮他挡住侧面刮来的风，有时还会抢先一步，用前爪扒开雪堆里的枯枝——它好像总怕雷阳再受伤，明明以前见面就想咬一架，现在却变得比谁都细心。

“你说，那冰溪能凿开吗？”黑石突然问，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雷阳抬头看了看天，铅灰色的云层低得像要塌下来，看样子还得下雪。“试试才知道。”他说，“实在不行，就找些积雪化水，虽然凉，但总比渴死强。”人类的记忆里，有在雪地里用体温化雪的法子，只是那样太耗体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矮树丛终于出现在眼前。那些灌木被雪压得弯了腰，枝头挂满了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刀子。雷阳拨开一根冻硬的枝条，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冰溪——河面冻得结结实实，冰面泛着青灰色的光，能隐约看到底下沉睡着的鹅卵石。

“就是这儿了。”雷阳蹲下身，用爪子敲了敲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冰层比想象中厚，“得找块石头来。”

黑石立刻转身往回跑，没一会儿就叼着块脑袋大的石头回来了，石头边缘很锋利，显然是特意挑的。它把石头放在冰面上，用鼻子推给雷阳：“你来？”

雷阳看了看自己的爪子——比狼爪更纤细，昨天还被猎犬抓伤了，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他摇了摇头，往旁边退了退：“你来吧，我看着。”

黑石也不推辞，后退两步，猛地扑向石头，用前爪推着石头往冰面上撞。“哐当”一声脆响，冰面震了震，裂开几道细纹，却没破。黑石喘了口气，又一次撞上去，这次用的力气更大，前爪都在冰面上磨出了白印子。

雷阳看着它紧绷的后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这只狼也是这样，对着自己龇牙咧嘴，浑身的毛都炸着，像只炸毛的猫。可现在，它额头上的毛都被汗水打湿了，黏在皮肤上，却半点没抱怨。

“换个地方试试。”雷阳突然开口，他注意到冰溪中间有块地方颜色稍浅，像是冰层薄些，“往那边挪挪。”

黑石依言把石头推到那里，再次发力。这次“咔嚓”一声，冰面终于破了个洞，一股带着土腥味的寒气从洞里冒出来，紧接着，一小股清水涌了上来，在洞口凝成了新的薄冰。

“成了！”黑石兴奋地低嚎一声，用爪子小心翼翼地扒拉着洞口边缘的碎冰，想把洞弄大些。

雷阳也松了口气，刚想凑过去喝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猛地回头，只见雪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细细的，像根褐色的绳子，正从雪缝里往外钻。

“那是什么？”黑石也看见了，警惕地绷紧了身体，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

雷阳没动，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东西——那是一条蚯蚓，比寻常蚯蚓粗些，身体泛着暗红色，正缓慢地在雪地上蠕动，留下一道湿痕。可这天气，蚯蚓怎么会从冻土下钻出来？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书，有些动物会在冻土下藏着过冬，天气稍暖就会活动。难道……他猛地低下头，用爪子在冰溪旁的雪地上刨了两下，积雪被刨开，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泥土，泥土是软的，带着点潮气，不像别处冻得硬邦邦。

“这里的土没冻透！”雷阳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下面有东西！”

黑石愣了一下，也跟着刨起来。两只狼你一爪我一爪，很快就在冰溪边刨出了个半尺深的坑。当黑石的爪子碰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时，它猛地停住了：“这是……”

雷阳凑过去一看，是颗拳头大的块茎，表皮带着细密的根须，像个缩小的土豆。他认得这东西，前世在山里见过，叫“冻薯”，埋在冻土下过冬，味道虽然寡淡，却能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有冻薯的地方，往往藏着一片。

“是能吃的！”雷阳用爪子把冻薯刨出来，上面还沾着湿泥，他咬了一小口，有点涩，却带着点清甜，“快，再找找！”

两只狼立刻分头行动，沿着冰溪往两边刨。黑石的爪子有力，刨得又快又深，没一会儿就又挖出两颗冻薯。雷阳则更细心，专找那些土色略深的地方，果然，在一丛枯草底下，他摸到了一串——足足五颗，像葡萄似的长在一起。

“找到了！”雷阳叼着那串冻薯站起来，尾巴忍不住晃了晃。他转头看向黑石，正想说话，却看见黑石盯着他身后，眼睛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雷阳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只雪狐正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浑身雪白，只有尾巴尖是黑的，它的嘴里叼着只肥硕的田鼠，正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们，眼神里带着警惕，却又不像要逃跑。

这狐狸怎么会在这里？雷阳握紧了爪子，他知道雪狐狡猾，而且通常单独行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雪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敌意，轻轻放下嘴里的田鼠，用鼻子指了指冰溪旁的一个小土坡，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喉咙里发出“嘤嘤”的轻叫，像是在示好。

雷阳和黑石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雷阳先动了，他慢慢放下嘴里的冻薯，朝着雪狐走了两步——他想起头狼说过，山林里的动物有时会互相示好，尤其是在食物匮乏的冬天。

雪狐见他走近，也没动，只是用尾巴扫了扫地面。雷阳顺着它扫的方向看去，只见土坡上有个不起眼的小洞，洞口被雪盖着，只露出一点点黑。

“那里有东西？”雷阳问。

雪狐点了点头，用爪子扒开洞口的雪，一股淡淡的腥气飘了出来——是肉的味道。

黑石立刻警惕起来：“会不会是陷阱？”

雷阳摇了摇头，陷阱不会有这么自然的腥气，更不会有雪狐在旁边守着。他对黑石使了个眼色，让它守住洞口，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扒开更多的雪。洞比想象中深，而且越往里走，腥气越浓。当他的爪子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时，他猛地缩回了手——是只冻硬的野兔，不止一只，底下还压着好几只，像是被什么东西藏在这里的。

“是储备粮。”雷阳回头对黑石说，声音里带着惊讶，“这狐狸……是想跟我们分享？”

雪狐像是听懂了，叼起刚才放下的田鼠，轻轻放在雷阳面前，然后又指了指那些冻薯，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说“我要这个”。

原来如此。雷阳恍然大悟，这雪狐是想用藏起来的野兔，换他们的冻薯。冻薯对狐狸来说或许不好消化，但野兔对狼群来说，却是难得的鲜肉。

“成交。”雷阳低低地说，他叼起三颗冻薯放在雪狐面前，然后示意黑石把洞里的野兔叼出来——一共五只，足够狼群吃两顿了。

雪狐叼起冻薯，对他们摇了摇尾巴，转身就钻进了树丛，很快就没了踪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黑石叼着一只最大的野兔，看着雪狐消失的方向，有些发愣：“它就这么信我们？”

“或许是因为，它也需要活下去。”雷阳说，他突然觉得，这冻土之下，藏着的不只是食物，还有动物们在绝境里的默契。

他们带着野兔和冻薯往回走时，雪又开始下了，但这次雷阳没觉得冷。黑石把最大的那只野兔让给了他叼着，自己叼着两只小的，走得稳稳当当。风从耳边吹过，雷阳忽然想起雪爪蹭他额头的温度，想起头狼在高地上的眺望，想起裂齿瘸着腿开路的背影，还有风耳那双总带着怯生生的眼睛。

这些原本各怀心思的狼，这些曾经互相戒备的灵魂，在这场大雪里，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彼此的依靠。就像这冻土下的生机，看似沉寂，实则每一寸土壤里，都藏着等待春天的力量。

回到山坳时，头狼和雪爪他们正焦急地张望。当看到雷阳和黑石叼着野兔回来时，所有狼的眼睛都亮了。风耳甚至从雪爪怀里挣脱出来，一颠一颠地跑过来，用脑袋蹭雷阳的腿，发出“嘤嘤”的欢呼。

“找到水了？”头狼问。

“找到了，还凿开了冰洞。”雷阳说，“还有这个。”他把雪狐换食物的事说了一遍。

头狼听完，沉默了半晌，突然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沉郁，多了几分轻快。雪爪用鼻子蹭了蹭雷阳的后背，这次比上次更用力些，像是在夸奖。裂齿和灰鼻则迫不及待地围上来，嗅着野兔的味道，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吼。

生火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生吃。但这一次，雷阳咬下一块冻得发硬的野兔肉时，没觉得难以下咽。肉里的冰碴在嘴里化开，带着点清甜，更带着一种踏实的味道——那是“我们还能活下去”的味道。

黑石坐在他身边，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却一直看着他，像是怕他又受伤。雷阳忍不住笑了，用爪子拍了拍它的脑袋，把自己嘴里的肉递过去一小块。黑石愣了一下，随即欢快地叼了过去，尾巴摇得像朵花。

雪还在下，但山坳里的气氛却暖了起来。头狼把最好的那块兔肉给了风耳，小家伙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亮晶晶的。雪爪靠在头狼身边，舔着它侧腹的伤疤，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珍宝。裂齿和灰鼻则在分享一只野兔，时不时互相用肩膀撞一下，像是在打闹。

雷阳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后颈的伤口不那么疼了。他抬起头，透过松树枝桠看向天空，雪片还在不停地落，像无数白色的羽毛，轻轻盖在他们身上。

或许这场雪还会下很久，或许前路还有更多的困难，但只要他们还能围坐在一起，分享一块冻硬的肉，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这冻土之下，就总有破土而出的生机。

雷阳低下头，继续啃着嘴里的兔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雪停了，要再去冰溪旁多刨些冻薯，或许还能再遇到那只雪狐，再换些野兔回来。

日子总要过下去，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带着彼此的温度，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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