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鼻尖的温度
晨雾还没散尽,带着草叶湿气的风掠过草原,把远处成年狼的低嚎吹得断断续续。雷阳站在土坡下,看着雪爪叼着那只灰棕色的野兔往回走,四爪踩过沾满露水的草丛,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的爪子还陷在刚才堵截野兔时踩出的浅坑里,指缝间卡着细碎的泥土和草屑。刚才那股爆发式的冲劲褪去后,四肢像灌了铅,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肌肉发疼,但他没心思理会这些——心脏还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野兔惊慌的眼神、雪爪扑来时带起的风,还有……最后那一刻,母狼压在猎物身上时,投来的那一眼。
那眼神和平时不一样。
雷阳跟着狼群生活了三个月,早已摸清了雪爪的脾性。这只毛色泛着冷白的母狼像是一块被冻住的石头,永远沉默,永远警惕。她看幼崽的眼神,总像在估量一块肉有没有保留的价值,连喂奶时都带着敷衍,爪子搭在地上,随时准备起身应对任何风吹草动。黑石总爱往她身边凑,用头蹭她的肚皮,换来的往往是尾巴不耐烦的一甩,或是喉咙里低低的警告。
可刚才,当雷阳堵住野兔退路时,他分明看见雪爪的耳朵微微向前倾了一下——那是狼群里“关注”的信号。
风耳从后面追上来,用大耳朵蹭了蹭雷阳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是在说“你好厉害”。灰毛也跟了过来,眼神里少了平时的怯懦,多了点好奇,盯着雷阳的爪子看了又看,似乎想弄明白他是怎么跑得那么快的。
雷阳没回应他们,只是望着雪爪的背影。母狼走得不快,叼着野兔的嘴微微张着,露出尖锐的犬齿,却没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地撕扯。那只野兔不算小,足够三只幼狼分食,换作平时,雪爪早就找个背风的石头堆,自己先咬开皮毛了。
可今天,她好像在等。
雷阳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他犹豫了一下,迈开步子跟上去,风耳和灰毛立刻跟在他身后,像两道小尾巴。
走到狼穴附近的那片白桦林时,雪爪停下了。她把野兔轻轻放在地上,前爪按住猎物的身体,然后抬起头,目光扫过三只幼狼。风耳和灰毛立刻兴奋地往前凑了凑,舌头伸出来,滴着口水,眼睛死死盯着野兔肥硕的后腿。
雷阳也站在原地,没动。他能闻到野兔温热的血腥味,混着草汁的青涩,饥饿感像小虫子一样在胃里爬。但他更在意的是雪爪的目光——那目光在风耳和灰毛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
雪爪忽然朝他走了两步。她的体型比雷阳大出近一半,站起来时,阴影几乎能把他整个罩住。雷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爪子微微蜷缩,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他见过雪爪用这种姿态赶走抢食的黑石。
可预想中的驱赶没有来。
雪爪低下头,鼻尖离他的额头只有寸许。雷阳能闻到她鼻子上的气息,带着野兔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属于成年狼的、淡淡的泥土腥气。他甚至能看清她鼻尖上细软的绒毛,沾着两颗晶莹的晨露。
然后,那鼻尖轻轻蹭了上来。
很轻,像一片羽毛扫过皮肤,又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那两颗晨露沾到雷阳的额头上,凉丝丝的,顺着毛发往下滑了一点,却被他瞬间升高的体温烘得快要蒸发。
雷阳彻底僵住了。
四肢像被钉在了地上,连呼吸都忘了。他能感觉到风耳和灰毛都停住了动作,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白桦林里回荡。
这不是偶然。
狼群里有严格的等级,成年狼对幼崽的触碰从来都带着明确的意义。母狼舔幼崽的皮毛,是在清洁和标记;头狼用鼻子撞幼崽的肩膀,是在警告;而像这样,用鼻尖轻轻蹭额头……雷阳在观察成年狼互动时见过一次——那是头狼对成功捕获猎物的裂齿做过的动作。
那代表着认可。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猛地窜过雷阳的四肢百骸。他猛地抬起头,撞进雪爪的眼睛里。
那双总是眯着、带着警惕的眼睛,此刻微微睁着,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里面没有了审视,没有了怀疑,甚至没有了对待幼崽的敷衍,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柔和的东西。就像冰封的湖面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底下流动的活水。
雷阳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到狼群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人类的灵魂,困在一只孱弱的幼狼身体里,连吞咽生肉都觉得恶心。雪爪给他喂奶时,眼神里满是不耐,似乎在奇怪这只幼崽为什么总是比别的狼弱。有一次他因为学不会捕猎,被黑石抢走了好不容易找到的蜥蜴,雪爪就在旁边看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被这个狼群接纳,更别说被雪爪这样冷漠的母狼认可。他拼命学习狩猎技巧,模仿成年狼的一举一动,甚至放下人类的尊严去抢食,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从未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奖赏”。
鼻尖的触感消失了。雪爪已经抬起头,转身走回野兔旁边,用爪子把猎物往三只幼狼面前推了推,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像是在说“可以吃了”。
风耳和灰毛立刻扑了上去,争先恐后地撕咬着野兔的尸体,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雷阳却还站在原地,额头那一小块被蹭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烫过一样,持续地发着热。那温度顺着皮肤,一点点钻进心里,熨帖着他过去三个月里所有的惶恐、不安和挣扎。
他忽然觉得,胃里的饥饿感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他走到野兔旁边,没有去抢风耳和灰毛正在撕扯的后腿,而是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靠近脖颈的地方。那里的肉很嫩,带着温热的血流出来,沾在他的嘴角。
这一次,他没有觉得腥气难闻。
雪爪就在旁边卧着,没有参与进食,只是用前爪支着下巴,看着三只幼狼。她的目光偶尔会落在雷阳身上,停留片刻,又移开,像在确认什么。
雷阳一边嚼着肉,一边偷偷观察她。他发现雪爪的爪子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从趾缝一直延伸到腕部,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的。他忽然想起老狼们偶尔发出的、关于“猎熊”的低吼——也许,这道疤就是雪爪曾经的勋章。
原来,每一只看似冷漠的狼,都藏着自己的故事。
阳光穿过白桦树的枝叶,在雪爪白色的皮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打了个哈欠,露出尖锐的犬齿,眼神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温柔的触碰从未发生过。
可雷阳知道,那不是幻觉。
额头的温度还在,心里的暖流还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他不再是狼群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再是那个只能靠着模仿和挣扎求生的异类。他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属于这具身体的、第一个认可。
风耳叼着一块肉,凑到他身边,把肉往他面前推了推。雷阳看着风耳眼里的善意,忽然笑了——用狼的方式,咧开嘴,露出还没长齐的牙齿。
他低下头,咬过那块肉,和着心里的暖意,一起咽了下去。
远处的草原上,成年狼的嚎叫声再次传来,带着狩猎成功的喜悦。阳光越来越暖,把白桦林里的晨雾彻底驱散了。雷阳抬起头,看向雪爪,又看向远方连绵的绿色草地。
活下去,好像不仅仅是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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